夏天的雷雨总是来去匆匆,秦绯刚吃掉半个“自个儿”,还来得及冲“沈夜”下嘴,已是雨过天晴。
萧弋望望又回来大杀四方的骄阳,将兜帽遮回脑袋顶,几声轻咳,温和地看向秦绯:“有些事儿,或许就是人力不可及。好像我的头发一样,说白就白,连玑玄子都拿它没辙,教人一点脾气都没有。这时候,不妨试试别的法子。”他说着便站起身来,掸掸身间的尘土,朝街市上走去。
秦绯不明所以,忙也起身追去:“喂,你干嘛去?”
萧弋走在前头摆手:“求神拜佛。”
秦绯稍显讶然:“你是要去白马寺?你来洛阳,不会就为了这个吧?”
萧弋回眸笑看秦绯:“心诚则灵。”
秦绯今天的计划,全砸在自个儿手里。她懊恼得不行,一听萧弋的话,就如受了蛊惑,也想去请拜谒伽蓝,请菩萨指点迷津。
《皇朝时报》洛阳分部的负责人颜桑与秦绯私交甚好,颜桑与陆家公子陆饶的那档事儿,也教秦绯不胜唏嘘。
以是说,此去白马寺,秦绯也多生出了个心思,想要见见那位狠心舍却了红尘、如今已是青灯古佛常相伴的陆公子。
不奈,秦大小姐并没察觉,刚才她拉着萧弋倾吐心声时,糖人小摊后方的酒家中,窗边曾有几道人影一晃而过。
这几人刚从窗中往外冒个头,就又立即缩了回去,换做旁人瞧见了他们,大概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殊不知,这些人影实际都是往生楼中人,当中既有满庭芳的手下,也有寒江雪的人马,现下,则全归萧弋掌控。
早前,寒江雪求爹爹告奶奶,想要玑玄子给她做一场神秘的手术,玑玄子应承下后,寒江雪便尽显慷慨,将自己无风榭的一众下属,全都调派给了萧弋。萧弋受往生楼代理楼主掣云叟之命前来洛阳,便带上了其中数人,以备不时之需。
同为往生楼中人,抵达洛阳后,萧弋也很快跟满庭芳无华轩的手下接上了头。这票人马原已和无主游魂差不太多,见了萧弋,纷纷表示想要找出真凶,为无辜往死的满庭芳报仇雪恨。萧弋此行也需调查案件真相,与这帮人尚算合拍,这帮人便也暂时选择听命于萧弋,被收编入萧弋带来的队伍。
又可惜,萧弋一是独来独往惯了,二是人多势众也容易曝露,于是为方便行事,这无风榭与无华轩的几十号人,当前均听令于萧弋,暂且在洛阳城中隐匿行踪,只等真遇着什么大事时,再现身供萧弋差遣。
刚才这些人从临街酒家的窗中探头,正是因为暗中瞧见了秦绯对萧弋的拉扯,为防会有特殊情况发生,才会想去一探究竟。收到萧弋不用声色的眼神示意后,他们便又即刻收回了脑袋,继续藏身暗处。
萧弋拍拍屁股走入街市时,回看秦绯的那一眼,目光的落点,其实也并不全在秦绯身上。他照样靠着眼神与那票人马打了招呼,让他们按兵不动。
洛阳是中土数一数二的禅学胜境,城内寺庙林立,民众世世代代受佛光普照,风霜千载的白马寺,自当是最负盛名的那座。
萧弋倒是不见多着急,同秦绯两个溜溜达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走就是大半个时辰。这期间,当然依旧多是萧弋尽心安抚着秦绯的小情绪。
秦绯毕竟愁肠百结,纵使萧弋在旁开导,她小脑袋瓜里的那一团乱麻,也得等到和萧弋俩人来到白马寺的山门前,才总算是理顺了些。
宝剎巍峨,古树参天,绵长的钟鸣间,僧人的诵经声源源入耳。
整座白马寺,就如同佛祖莅临凡尘的法身,静谧伫立,怜悯着世人的悲苦、聆听着百姓的祈愿。
往前数上百来年,九州乱世,烽烟四起,白马寺亦未能幸免于难,于战火中不是这儿毁、就是那儿败,如此历经漫长岁月,屡损屡建、顽强存世。
后来大邺太祖皇帝萧兼终结战乱、一统天下,同样命人敕修并扩建寺院。白马寺从此复归香火鼎盛,高僧辈出,传道四海。
太祖开国立业,再由其后世子孙苦心经略,刨去曾经那些避无可避的小动乱、小波折,大邺总体上可谓安享盛世百年。
现如今,山门处那赤红门楣上的青石题刻,萧兼亲题的“白马寺”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仍在烈日照耀下熠熠生辉。
门口两侧,刚刚粉刷一新的外墙上,“庄严国土、利乐有情”的八字箴言,则是大邺当前这一代帝王,乾元帝萧晃的手笔。
由于前阵子得知萧晃即将亲临,寺内僧众都被朝廷要求做足接迎天子的准备,寺院外围也早有军士布防驻守、严阵以待。
萧晃自诩明君,自然遵循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早下令经办洛阳之行的官员,哪怕天子驾临,也不可断绝百姓上香请愿的通路。
奈何洛阳城中屡现焦尸悬案,天子的行程一再延期。是以,眼下的情况就成了这样,白马寺上下,既有着朝廷派来的重兵严守,善男信女却又络绎不绝,氛围总归有点微妙的不和谐。
也是直到这会儿,秦绯的关注方向,才稍稍从自身转移。她终归注意到,萧弋脸色苍白、不时低咳,再怎么挺立身躯,也显得力不从心。
“喂,萧弋,你还好吗?天气明明这么热,你却穿得这么厚实,像是好冷的样子,”秦大小姐冲着萧弋眨眨大眼睛,瞧得出来,关心确是出自真心,“回想从前见你时,也感觉你总是有气无力。今日再看到你,你竟连头发都白了。你……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