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他遂了萧弋的愿,没有再靠近萧弋。相反的,他在萧弋面前转了个身,陡然间便大踏步地走出了屋子,头也没有回。
萧弋静静聆听着沈夜的脚步声渐去渐远,失笑跌坐在墙角,心不在焉地抹擦唇边的血渍。
他知道沈夜并不是真的离开。
他也知道沈夜会去哪儿。
他还知道沈夜会带什么人回来——放眼望去,当前敖人部族里,有办法让萧弋少受些病痛之苦的人,兴许唯独那号活成了精的老王八。
萧弋什么都知道,却也什么都无力阻止。
果不其然,过没到两刻,玑玄子的鬼哭狼嚎,隔着大老远地就冲进了萧弋所在的小屋里。
萧弋微微昂起头,眯着眼往门外望去,只见院前小路上闪现出高矮相差巨大的两条影子,宛如疾风骤来。
沈夜仅用单手拎着玑玄子后脖子的衣领,好像真提溜着个不学好的熊孩子,直教这老孙子两只脚丫离了地。
“你小子快放手!本尊早说了,小朋友的病忒棘手,在这儿耗着肯定不行!要配药就得到大成镇上去!最起码也得到儋州!”玑玄子对着虚空拳打脚踢,同时扯着嗓子嗷嗷直叫,刺得萧弋耳朵眼痉挛。
这老孙子一口“小子”、一口“本尊”叫得贼拉欢,守在院前的两名敖人手足听了,无不一愣一愣的,却又不得不谨遵族长的指示,由得沈夜带着这“小屁孩”再度进院。
敖人手足均不识得玑玄子真身,皆道他与沈夜关系匪浅,可是将他也当成了贵客,好生地款待起来。
这会儿时近正午,这老王八一脸油渍呼啦,下巴上沾着肉渣儿不说,一张嘴,还能瞅见牙缝里塞着的青菜丝儿,想来被沈夜薅起来时,正在一桌子山珍海味前大快朵颐。
只听玑玄子仍在对沈夜叽里呱啦个不停:“呜呜,小子,咱俩可是说好了的!本尊随你来瞧小朋友,甭管小朋友如今啥模样,你都得让人拿酒来给本尊喝!那七七四十九种鲜果酿成、集天地之灵萃采日月之精华、除了南海敖人岛礁上其它地方都没有的美酒,实在是太诱人了啊!哼,那帮敖人小崽子见本尊这般模样,就真把本尊当成了小孩儿,就是不把他们这酒拿来给本尊!他们分明就是欺负人!”
这老孙子骂骂咧咧,越说越起劲儿,沈夜却是一言不发,直至来到小屋门前,才从老孙子脖子后松手。
而萧弋不愿面对沈夜,却也没法儿凭自己站起身来,干脆就这么背靠着墙角低垂下脑袋,假装自个儿已陷入沉睡。
不想,靠近他的,只有玑玄子凌乱的脚步声,沈夜却并没进到屋里来。
“呀,小朋友,你怎么又把自个儿搞成这副死德行了?”玑玄子瞅一眼萧弋,小嗓门又开始满世界回荡,大有见怪不怪的架势。
他蹲下身子,敷衍地在萧弋腕间摸了把脉,立马又冲门外的沈夜吼道:“你小子大惊小怪个什么鬼?!小朋友不还没断气儿呢么?!”
萧弋原本仅是在装睡,可能是闭着眼的缘故,这装着装着,他的神智竟也跟着趋于缥缈,最后真变得昏昏欲睡。
玑玄子的这几嗓子,萧弋此时再听来,便成了一阵无波无澜的风,给他的耳蜗挠了挠痒痒。这老孙子具体说了些什么,他已没了分辨的力气。
玑玄子原想把萧弋拖回床上去,可萧弋和玑玄子的幼童身材相比,即使清瘦得身无二两肉,也毕竟是个大人,这老孙子的小身板努力了半天,都没让萧弋挪动窝,自个儿反倒是满头大汗。
沈夜在屋外倚墙抱剑,视线凝注于天际,实则一心留意着屋内的动静。听到玑玄子嘿呦嘿呦地呼哧带喘,他眉心一蹙,不往屋里走、反向院外去。
沈夜请了那两名看守院子的敖人手足进屋施以援手,音色冷峻得一如既往,态度却也诚恳得超乎寻常。
明明芝麻大的小事儿,自己动手不费吹灰之力,却偏偏要找旁人相助,两个敖人手足实在理解不来沈夜的动机。无奈看在沈大人面上,俩人纵然对萧弋怨愤交加,也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帮了沈夜这个小忙。
就这样,萧弋被两个敖族同胞架了起来,身子飘飘悠悠的,宛如扬在空气中的轻尘。
两名敖人自从进屋起,鄙夷的眼神就没变过,等到萧弋的身子撞到了床板,也不过是一场无人问津的尘埃落定。
大晌午的,远方天色却渐渐显出几分黯淡,海面上似乎正有乌云悄然堆迭。
这时院外又来了一人,油头粉面的,应是跟着温让的小太监之一。
这位小公公站在篱笆墙外,毕恭毕敬地冲沈夜行个礼,说自己是受了温让的差遣,有一物要呈给沈大人。
待沈夜来到面前,小公公便对沈夜道,自家掌印大人对萧弋也略有耳闻,知他盗取敖族圣物、还教老族长重伤致死,是敖族重罪之人,并且也已了解到,锦衣卫指挥使沈大人因缘际会之下,与此人很有些交情。
小太监又说,温让刚刚从敖人口中得知,萧弋早前已被萧肇族长擒获,而他罹患重疾,沈大人也正为此忧虑,温让遂愿将自己随身所携的一味药材赠予沈大人,希望这药材能对萧弋略有助益,也算对沈大人的搭救之恩聊表谢意。
“沈大人,请看。”这小太监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个锦盒,在沈夜眼前打开盒子。
却见盒中装着条老参,品相极佳,参香浓郁,瞧着少说百岁高龄。
司礼监掌印太监温让深谙朝野法则,笼络人心、培植羽翼样样娴熟,沈夜入京之初,他得知沈夜乃是由翊国公徐飐一手提拔,便极想与沈夜结识,曾邀请沈夜过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