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禾笑着点了点断眉。
“小燕,大哥欠你娘的养育之恩,欠你的手足之情,早就在那年离开上京替你挡下这一刀的时候就还清了。”
燕迟忍下泪意,转身离去。
兄弟俩一个向前,一个向后,一个向明,一个向暗,瀛禾背对着燕迟,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上京,燕迟贼背道而驰,向着一干烂醉的大齐朝臣,以及一个看向他的季怀真走了过去。
二人至此分道扬镳。
屋内,季怀真见瀛禾跟着燕迟出去,便借着敬酒的机会,一瘸一拐来到陆铮身边,手中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季怀真不动声色地收下,见燕迟回来,方又坐回自己的位置。
被风一吹,燕迟已有些醉了,又或者没醉,只是他心中告诉自己该借着一场宿醉歇一歇。
他径直来到季怀真身边,说道:“过来,我背你回去。”
话音一落,只感觉数道视线又看了过来。
于夷戎人来说,燕迟是于皇位炙手可热的人选,于齐人来说,李峁还不知能不能成事,若要保命,若要斡旋保存实力为来日李峁复国所用,还需尽快在夷戎二位皇子之间站队才是。
人人都知拓跋燕迟与陆拾遗的关系,见陆拾遗虽被季怀真折磨傻了,却还活着,可那夷戎七皇子放着发妻不管,醉酒之后又朝着季怀真去了!
季怀真是什么人?
那可是叫那夷戎七皇子恨之入骨,阵前一箭为爱妻报仇之人。
如今燕迟一朝得势,应对那囚禁发妻两年的季怀真怒目而视,折磨打压才是!怎的现在还往人面前单膝一跪,说要背他!
有人嘀咕道:“先看看再说,先前在临安鞑靼人眼皮子底下,这俩人就不太对劲,不好轻易下结论。”
又一人,虽点头附和,却也提出不同观点:“未必,当初那七皇子深入敌营就是为了找陆拾遗,我看从鞑子手下救了季怀真,也是为着他知道陆拾遗下落。”
燕迟耳力非凡,将这闲言碎语一字不落地听去,又瞥了眼季怀真,只好硬着头皮起身,脚下一转,朝陆拾遗去了。
他对陆拾遗道:“走吧,该回去了。”
陆拾遗懵懂点头,又从盘中拿了几个果子,痴痴笑道:“给小宝,给小宝带回去。”
大齐官员五味杂陈地看着陆拾遗离去的背影,纷纷感慨一介谦谦君子,竟落得个痴傻下场。
燕迟没牵陆拾遗,陆拾遗也不用燕迟牵,一到无人之处,目光便沉了下来,任由手中果子落在地上。二人一路无话,回到瀛禾关押陆拾遗的房间中。陆拾遗坐在塌上,冲燕迟沉声道:“你走吧,一会儿你大哥就该过来了。”
燕迟道:“他回来我就走。”
陆拾遗莞尔道:“你再不走,季大人就要杀过来了。我看他虽成了瘸子,却也没耽误什么,今日打我时是下了死手。”
他疲惫一笑,是这段时间来难得放松的一刻。
瀛禾不在,陆拾遗便不再紧绷,却依旧警觉,时刻看着外头的动静,对燕迟道:“你大哥将我抓回后,利用我要挟我爹替他做了许多事。我只有装疯卖傻,才能在他手下活着,若我猜的不错,他原本是想杀了我。”
燕迟摇了摇头:“他不会杀你。”
陆拾遗喉结咽了咽,眼中痛苦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常态,继续道:“你告诉季怀真,皇帝必死无疑,以你大哥的心机手段,他若想讨好齐人,就不会亲自动手。一定要从他手下保住阿全,保住阿全,大齐就还有希望。”
话音一落,燕迟便神情复杂地看了过来,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陆拾遗愣了愣,方低头落寞一笑:“真是慌不择路了,竟忘了你也是夷戎人。我总想着,你娘是叶红玉,你会向着齐人,罢了,我求殿下就看在阿全是季怀真外甥的份上,将此话告诉季怀真,他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不用你说,我也自当竭尽全力护住阿全。”燕迟直直看着陆拾遗,“只是你要设法扳倒我大哥,扳倒之后呢?你是要杀他,还是要囚他,还是要留他在身边?你是要自己做皇帝,还是要扶持阿全?亦或者投奔李峁?李峁可是你心中的明君,阿全又如何当皇帝……你究竟是要复国,还是想让百姓过上如你名字一般的日子。”
字字珠玑,陆拾遗一时无话。
燕迟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在某一方面,竟是比他的季怀真更加顽固,也更加偏激,那慧业馆中牵动少年凡心的遥遥一望,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