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鹤琅猛地下跪,惶恐道:“陛下所言委实惊骇,臣未听明白了。”
“惊骇?你们背着朕做出的事难道就不叫朕惊骇心寒?”景司忆冷哼。
“臣真不知情!”
御书房静谧须臾,只闻声吁叹,尔后平复了心境的皇帝又道:“原来朕的将军对朕心存了不忠,到而今,朕才发觉。”
他睥睨那弯成弓的脊背,“所幸发现的及时,趁着北边战事未起,由皇叔替了你,你就卸下职务好好在国公府陪着妻儿罢。”
梅鹤琅深吸了口气,重重地应“臣,遵旨”。
出了御书房已经过午时,金乌倾斜,照得脚下的影子也微微斜着。他站在太阳底晒了会日光,让路过的风吹散浑身的惊恐和背部冒出的冷汗,他似乎终于有些清醒了。接着他往宫门的方向步去,一步步走得心惶,他不明白皇帝又在打什么主意,既然就这么放他回去了。
当初从鹤卿口中知道银子的事时就想过早晚会暴露,经手之人太多,藏不住的。可皇帝知道归知道,认或不认就是另一回事了。他要是认下来定然是满门抄斩的死罪,甚至殃及裴家,他不认,兴许还有别的退路。现在看来,算是暂时躲过去了吗?他拿不定皇帝的心思,还是要早做别的准备。
裴兮看时辰差不多,揣着颗不安的心在门口等着。
侍女见夫人焦急,便说:“您莫慌,国公爷不稍会就回来了。”
“我倒是想定下这心,奈何定不住它。”她攥香帕的玉手捂着胸口跳的飞快的位置,“一直跳,难以静下。”
话音刚落,一辆马车出现在道上,挂着宫里的牌子,裴兮急急地跨出几步。还是来时的太监驱车,停在她跟前,软帘一挽,看见了自家夫君,她才松口气,眸子忽然就红了。
“没事了。”梅鹤琅揽着夫人的腰进府,垂首低声哄着,“真的只是述职,没别的,吓坏了吧。”
“你去边关的日子,我都不曾这般担惊受怕。”裴兮深深吸气,好控制难以自已的空腔,“行了,回来就好,还未用午膳吧,先吃点压压惊。”
他欣慰地拍拍头,“嗯。”
皇帝召回戍边大将,群臣琢磨不清个中缘由,也无人敢问,但当中不包括裴逸。他晓得往后是要少与国公府往来,暂时避嫌了。原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岂料边境送来折子。是梅家在军中的部下越级呈进京城向皇帝求情的。折子里十几行字,写满了请求,希望他们的将军能够回营。铁骑是由梅家一手锻造的北境铁壁,除开梅鹤琅没有谁更能胜任主帅一职,就是梅家其他的两位公子也做不到。
裴逸战战兢兢听完折子的内容,手心俨然捏出了汗渍,这哪里是一道奏折,这分明是梅家的催命符。古来帝王最忌讳的便是这个,天子的军队岂有唯一人能胜任领兵的道理,如此便不是天子的兵,而只是主帅的兵了,那在皇帝眼中这与“拥兵自重”又有何区别,这是犯大忌了。
“陛下,”裴逸官袍袖底握着拳,硬着头皮顶着可能得罪皇帝的风险说,“一把刀是否锋利,锋利在哪,只有锻刀之人清楚,就是使刀之人也得花费一年、五年、十年才能与刀合二为一。”
景司忆合上边关的折子,命令宫婢取来火芯,就在裴逸面前将它烧了,“裴爱卿是在责怪朕的决定?”
“臣不敢!”
看着黑色的烟在火盆中升起,皇帝面无表情地说:“不是还没打仗么?皇叔有带兵的经历,不比梅鹤琅逊色丝毫,只是需要时间的磨合。难道你认为兵权应该继续交到梅家手中?”
“臣并非这般想。”裴逸即刻否认。
“那爱卿方才所言何意啊?”景司忆一瞥,目光又硬又冷,“武朝派使臣前往北楚,朕与陈云的盟约已是风雨缥缈,保不准何时就灰飞烟灭了。可梅鹤卿还在玄都,真要开战,梅将军会分心的,仗恐是打不好了,不如就先调回京中,也免得他在战场上畏首畏尾。”
裴逸轻皱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他要谨言却知道说再多也于事无补,皇帝是铁了心要监禁梅家了。
说来也怪梅鹤卿,若不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梅家何至落到今日的田地。曾经妹妹出嫁时,他就早有预料会有这么一天,能令帝皇产生忌惮的权臣,没有几人是有好下场的。
“朕知你是在担心你的胞妹,只要梅家没有动作,朕断不会妄动他们性命。”皇帝信誓旦旦,“朕到底还是顾念老国公的忠义,否则早便动手了。”
话本意听着像是慰藉,可再深思地琢磨,无疑是一种软威胁。裴逸根本平复不了此刻内心的恐惧,他依稀记得当时被褫夺了科举资格的季燃。他真以为是天意弄人,或是季燃的故意隐瞒,最后未曾想是皇帝的早有安排。他们的皇上啊,学会了不动声色的算计,明面一派仁君的假象,暗里却是攥住了把柄。以早就知晓季燃的耳朵有问题还假意开恩,待高中后再用这个理由给予季燃心理的打击,真是恶毒得很。那梅家呢?他不信皇帝真会放过他们,眼下不动手怕是还未到时机罢了,也许过不了多久,终在劫难逃。
裴逸恍恍惚惚地离开御书房,那股烧焦的味儿似乎还残留在鼻腔,挥之不去。他是不晓得自己怎么走出来的了,大抵是留在里面碍了皇上的眼,说了叫皇上不高兴的话。
皇上是从什么时候起变了性子,开始阴晴不定的?
他思来想去,仍旧找不到答案。
“裴大人。”
他陡然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哆嗦,回首一瞧,秦尧正疑惑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