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离抿着酒盏,那头珠帘被人掀起,起落随意,似乎没什么爱惜的心,珠子晃得厉害,声响密密麻麻的,像错落有致的雨。
温离抬起眼睑打量来人,那人也端详起他,四目相对间,青衣窄袖的公子竟看呆了。
岳舟咋舌半晌,温离便也盯了对座人半晌,最后被搁盏的声音拉回神思。
温离放下手中酒盏,笑脸相迎道:“岳少爷看什么,这般入了神。”
岳舟干咳两声缓了缓,收回不由自主的视线,暗忖这桃眼下万不该生了这么一颗泪痣,将人的魂都轻易勾去。他青袍掀摆潇洒落座,把方才失魂落魄的样子敛了一干二净,强作镇定地说:“美人在前,魂也得飞去三分。”
早听闻阿翎提过这位“二嫂子”,将人夸成了人间绝色,他当时还觉得尺水丈波,不真实。现在一看,啧,那桃眼,那泪痣,挑得那韵味,欲拒还迎似的诱人魂魄。
温离当即一笑,不恼不怒地说:“岳少爷是商场上混迹的主,平日香软之地应是常去,见过的美人也应当数不胜数,在下得此评价,算是谬赞。”
“赞英雄美人就不该言辞吝啬,何况是如假包换的真美人。”岳舟谈起风月可谓擅长,谁叫他常碰酒色,不过他懂得何为尊重,一双眼没有再继续乱瞟,他清楚这么做会令美人不快。
“怎么,岳少爷也好男色?”温离当作随口一提。
“尚可,玩过。”岳舟大方承认,眼前之人确合他口味,不过他也知此人碰不得,那可是梅鹤卿的心尖人,友之妻不可欺,“都是些青楼里的兔爷,雏儿。”
“爱干净是好事。”温离眼尾勾笑,没露一丝不悦,言归正传道:“梅鹤卿离京前与我说了,往后暗铺的一切暂交由你来打理。你昨日派人送信约我至此,是为账目交接的事。”
岳舟睹了眼面前的酒盏,盏中还剩些酒水,他回想起适才在楼梯遇到的男子,把用过的盏推到茶几边,“你说得不错。二爷留给我的这笔是个大买卖,容不得我懈怠丝毫,我得尽快熟悉起来。”
温离轻“嗯”声,听声是掌柜的步子,二人默契没有交流,掌柜把酒盏和酒樽撤换,点心也换上新做的,待人退下。
“他知晓此行绝不带我,又特意找你来接管暗铺,想必其中有所谋划。”温离眸光凝聚,似是在笑地注视着岳舟,“他在你这,可有话留给我?”
【作者有话说】
“就看,春雨后哪根笋儿先冒头了。”
皇帝要立新贵,可惜沈先生不受,要南下随鹤翎打仗去了。
◇佳期再会(九)
阳春月末,距离北都侯离京已过半月之久,风中柳絮飘飞,梨花素白被街市过往的香车宝马碾进尘埃,铺就一地。仲月初时,由于季燃不告失职,皇帝罢免其在军器监一切职务。季伯文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急得火上眉毛,连连派府中护院南下催促,尽早还朝。
这十数日来,温离甚少出宫与岳舟相见,幸而从开始掌握暗铺动向的就并非区区的几本账簿,麻烦的不是账本的对接,而是如何控制铺子。
“暗铺位置都悉数背下了吗?”温离手伤用的都是宫里名贵的伤药,效果颇好,现下端杯执笔不算为难,他捉戒尺对着岳舟,正儿八经地问。
岳舟自小酒肆一别,每回见温离手心都得挨打,他看到戒尺便立即心生防备,手缩在袖袍底不露,赶紧答道:“一张地图背了小半个月,肯定都记住了。”
他这会怂得像上学时候逃学,在大街乱逛撞到夫子那么狼狈。对待这美人既不能动口更不能动手。他这么大年纪了,委实有点憋屈。
“暗铺遍布各地,没有真实账目在手,很难掌握他们手中的收支状况。”温离放下戒尺,将分布图折迭成块,他唇瓣张合间一顿,“北都侯起初也并未打算以打理寻常铺子的方式控制它们,而选择了张弛有度,就形同春日里放飞的纸鸢。既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又必须时刻震慑他们那点不安分的心思。”
“都是些恶人经营的勾当,北都侯去年杀一儆百,效果甚好,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温离取过准备在茶几的火折,点燃图纸扔进空置的碟中,“他远赴北楚玄都为质的消息一旦传进这些人的耳朵,先前谈好的条件都不作数,天高皇帝远的,谁也做不得他们的主。”
“须你时常和他们多走动走动,必要的时候勿去顾忌,人用不得就换了,钱最重要。”温离盖息了火苗,他挺喜欢小酒肆酿的花酿,香甜不辣喉,无奈晚些还得回宫值夜,吃不得半点酒,免得冲撞到了陛下。
岳舟此前从梅鹤卿口中得知详细,当即就觉棘手,难怪会同他说有性命危险,倘若真碰到要钱不要命的硬茬,手段就断要比硬茬还硬,否则自个的命兴许都难保住。
“放心好了,我心中有数了。”岳舟一口把茶灌入喉,他还有些犯难地说:“二爷把梅家手令给了我,但皇帝那边还是需要某件信物,否则遇到难缠些的杀了也没用,难以服众。”
温离也正愁这事,暗铺的运作隐瞒了皇帝,却不得不借朝廷的名义进行打压。如果仅仅是梅家手令,由家主出面自然足矣,这是强大权势的底气。换作外人不行,没有天家的信物,久而久之,不难发现里头的蹊跷。
“容我再想想办法。”温离盯着漆黑的灰烬,思绪一刻不停地转动,“战火燎原,除了京都,何处都有可能受到波及,越乱越需要把银子紧紧攥住。你手中有信得过的人,空缺出来的铺子可以交给你的手下打理,免你频繁奔走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