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胸口陡然沉闷,看向温离的神情变得狠厉。然,温离脑海中的想法与皇帝心中的揣摩是一致的。
梅鹤卿到底用何手段知道当年皇帝弑母的真相。景司忆着实无从得知,兴许是长久毒害阿沅身子的毒药,而温离知道这个秘密,定是梅鹤卿道来的。
“有些东西藏死心头方是良策,反之,祸从口出难免杀身之祸。”景司忆眸光如炬,他猛然使劲拉拽,温离不防受力双膝跪地。
景司忆半转过身居高临下,就这么对视,“你有多少条命给朕杀?”
“陛下想要,千刀万剐在所不惜。”温离眼神坚定,挑着笑的眼尾让这份坚定显得不真实,“您是天子,何错之有,纵使是要卑职的命,那亦然是对的。”
“生得这么一张脸,还惯会花言巧语。”景司忆手掌隔鬼面覆在一双惑人的桃眼上,“梅家与你再无瓜葛,要想牵制你为朕所用,看来只得全凭你的觉悟。温离你给朕听清楚了,天家的秘密不是那般好揣于心口的,哪日你要离开朕,就先将这副躯体留下!”
他覆在桃眼的手掌别有深意地拍拍温离的肩,直肩承着无形的胁迫,桃眼缓缓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三更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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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再会(七)
京都连日放晴,沈璞清早出行未携伞,提篮到山中墓地祭拜沈纪言。氤氲的林雾渐渐被天光冲淡,空气还蕴着湿味,是草木散发的气息。沈璞神清气爽地步进群树环绕的山间,循小道走草堆里踏出的路,约莫半个时辰才到父亲的坟前。
沈璞用火折点燃香和纸,目光隔徐徐上升的烟气专注着石碑,他看着死去的父亲,流露出些许迷惘。他心头敲定主意,可是陛下表态明确,坚决不恩准他辞官离京。他往火堆加着黄纸,在心中不明白地一遍遍问父亲,此时做出这个决定当真不合时宜吗?
沈璞不是沈纪言,虽是父子,同为朝廷命官,却在此道上志向不同。
高林蔽日,脸颊不知不觉地被洇湿,凝成水珠从鼻尖滴落,沈璞抽帕揩去,仰面望到树梢的尽头,不知何时天飘起雨,绵绵密密和烟似的朦胧。
他提了竹篮下山,马车在道旁等候,他踩杌子俯身而入,吩咐车夫到顾宅。
清明休沐,街市空荡,行人匆匆。沈璞在小酒肆购了些近来酿好的清酒和刚出炉的糕点,作为叨扰的见面礼。
院里下雨,小女童只好在寝屋玩,孤零零地摆弄床头前刀雕的小木偶。听见院子的敲门声,她没敢自己开门,躲在寝屋门框边瑟缩着看哥哥去把门开。
顾书哲在家中多是粗布灰袍,衣装扮得寒酸。看见到访的沈璞,侧身让客人先进门。
沈璞见顾书哲的机会只在办差的时候,看惯了绯红相衬,方开门那一眼,着实有点惊讶,他抬手示意带了礼,淡淡笑道:“还没见过你这模样的打扮,倒像进京赶考的耿直书生。”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顾书哲落闩,也笑着请人到屋里头坐。
“给孩子的。”沈璞把糕点递过去,跨步上阶进廊檐避雨,“拿着,我扫扫衣袍的雨渍。”
顾书哲提到手中,眼神透着哀伤,看前面短短的几步廊道,藏下情绪说:“买太多了,吃不完隔夜都馊了。”
沈璞拍扫身上的雨,手滞一瞬,当作毫无察觉,自然道:“无妨,买也买了,难不成退回去?”
顾书哲淡然一笑,路过寝屋顺手摸摸小女童的脑袋,牵她朝另个屋去。沈璞径直跟在身后,对顾书哲收养孤童的事素有耳闻,眼看宅子岑寂,也不由悲伤起来,经历一场春疫,顾书哲承受了太多。
用膳的桌子有些年头了,为了孩子的吃穿,一直没有购置新的。沈璞把清酒摆到桌头,顾书哲将孩子抱上椅子坐着,解开糕点的油纸,给小女童拿了一块。
“看你风尘仆仆,应该是去看望了沈太傅回来,”顾书哲转身到简陋的灶台边取两茶杯,回到桌旁自顾自地倒上清酒,递杯至来客面前,洞察道:“找我是来聊辞官一事的吧。”
“是啊,”沈璞愀然作色,眼里还是有点笑意的,怕惊着边儿坐的小姑娘,苦笑似的,说:“京城遭逢变故,朝廷正逢缺才,这我沈某都懂。”
顾书哲灰袍子掀摆落座,他沉默会儿,只问沈璞:“既然心里明白,何故还走?你二十有七便升御史中丞的位置,换作他人入朝为官也须得熬个二三十年才有你如今所成。这般走了不觉可惜吗?”
沈璞回之以笑,他看着顾书哲,“你不也是二十有几升迁大理寺卿,与我相较,不相上下。”
皆是当年科举的前三甲。
“你明知我所问并非指这意思。”顾书哲略显无奈。
“我自然是懂的。”沈璞神情温和。
御史台监察百官,有肃正朝纲之责,一切弹劾直达天听,纵然是八品官职的秦尧,百官见之亦是绕道而行,即便是闲时在茶肆品铭,也要小心翼翼。正因如此,御史台在甄选官员时,会避开世家和与朝中有裙带关系的人员。从监察者几是科举入仕,身世清白的偏远寒门子弟,而沈纪言之子置身其中难免招来非议。
沈纪言老来得子,沈璞出世那年,已是参知政事,隶中书省内置中书通事舍人之职,此官职历来乃国君亲近属官,朝中官员自是心中有数,想来以后必任太子太傅要务,广沐恩泽。
故此,朝堂中流言,沈璞能够年纪轻轻胜任御史中丞要职,是沾了父亲的福。沈璞品性温和,待人处事不曾有何过激之时,面对中伤一笑了之。换作沈纪言,对沈璞的职务没有任何提点,除避嫌,也是因满意沈璞在朝堂的表现。俩人私底下的相处便甚少谈及朝里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