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时沈大人大致与微臣说了,王爷信任微臣自然义不容辞。”梅鹤卿道。
景夙笔尖一顿,笔头抬起蘸墨,双眸却朝梅鹤卿看来,眼神探究,“少卿认为是谁要谋害陛下?”
梅鹤卿微微垂眸,思忖片刻,说:“无非是武朝细作或是……季家。”
“揣测有何根据?”景夙笔尖刮墨,“宫内细作数日前已由附离逐一揪除,虽然如此,也难保证清理干净了,至于季家……”
“至于季家,”梅鹤卿哪里不知“附离”是何意思,心下俨然微恼,面色平静无波,继声道:“景阳王不正是季家动手的理由吗?”
景夙脸色骤然冷若冰霜,嗓音沉得深不见底,“好大胆子,你岂非也有如此想法!”
梅鹤卿垂眼,心情渐好,不动声色道:“不敢。”
季家有当朝皇太后坐镇,季乔曦与景阳王也曾有几年母子情分,到底是养在膝下,也算亲近。景夙前往黔州镇守,此时如若皇帝驾崩,继位的断不是还有三年活头的景安王,而是不足九岁的景阳王。
再观梅家,梅长仁离世,梅鹤琅身为世子沿袭爵位,不仅贵为公爵且手掌三十万铁骑,举世闻名的骁勇悍将,豺狼虎豹皆不及其一分危险,单是跺脚一下,灵朔整个地界势必与京安割裂,延绵出道边境线来。
“梅家遵从祖训,愿替陛下分忧,不敢有悖逆之心。”
那笔再点去明黄的圣旨,一笔一划勾出圣意,景夙龙玺在身,自是要慎重再慎重,“外戚专权万万不可,不然,本王执这玉玺有何用处?四年来所做均成无用之功。”
梅鹤卿眸色深深,火光也无法入目三分,“微臣有一事不明,王爷知不知京畿守备军虎符何去了?”
景夙猛然眼风一刮,如刀刃削过梅鹤卿面颊,“说!”
“微臣原以为王爷是知晓陛下安排。”梅鹤卿神情故作乍然,缓声道:“微臣的属下曾在赶往京畿守备军驻扎营时救下季家大公子,季燃。这一次能顺利调来守备军支援全靠的是季供奉手里的半块虎符。听供奉言,虎符乃是季国公所予。”
景夙执笔的手指愈攥愈紧,忆儿究竟私下瞒他多少事,竟还糊涂地与季家做换取,甚至把虎符也交予了季伯文!
蜡烛爆声,殿中静默。
须臾,梅鹤卿再道:“臣忠言逆耳,话至嘴边不得不说。前有尹家执掌金吾卫,后有季家手握京畿守备军虎符,于长久而言,难恐皇城之变不会再在京都上演。此战南晋气数命悬一线,试问它还经得起重蹈覆辙吗?”
“臣无心僭越,一番言语透露的不过是深切的护国心。虎符在外,来日必有大患!”
景夙指尖劲道几乎要折断笔杆,他对梅家,对梅鹤卿的疑忌流露赤|裸,“如你所言,你梅家又该如何?”
梅鹤卿目光坦然而视,言辞诚笃,“家中虽我主事,但兵权与我却是风马牛不相及。梅家与景氏百年来相辅相成,凭的是‘两不相负’,此意是大哥之意,亦是梅家之意。陛下慧眼善辨忠奸,王爷便尽管安心落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追读!
◇一波又起(二)
“辨忠奸。”景夙复念一遍,梅鹤卿这主意打的再明显不过,他直白道:“你希望本王南下前收回季伯文手里的虎符?”
梅鹤卿泰然,“正是。”
“陛下还年幼,尚不曾经历过几回尔虞我诈,不知庙堂诡谲才作出这般决定,而王爷不同。王爷憎恨外戚专权,那么虎符又怎能掌在他人手里,纵然微臣并无此意,王爷也该为景氏的江山着想。”
景夙冷哼,“辨忠奸。你旁敲侧击为的就是压制季家冒头的劲,季家若得陛下重用,你梅家不得被摁下去,再一点点失去圣心。”
是啊。
梅鹤卿暗忖,如何也得是季家死在前头才妥,万不给它与天家联手铲除梅家的机会,哪怕一分一毫!
“王爷,臣与您剖肝沥胆相言。”他淡然自若,“季太后和王爷各执一半政权在手,季家不敢拿大是因您还在龙阶间俯瞰百官。来日您南下,远在黔州,届时朝堂上,即便季太后依旧是半个政权,有季家一党,半个也足够了。尽管陛下有忠臣拥护,季伯文只一句‘陛下尚且年幼’,又做得了何决策?更不必说,季伯文还有守备军虎符,它守卫京畿道,就在京城眼皮底下,此乃十足十的隐患。”
“臣不信王爷看不透。”
“季太后垂帘听政,季家要想稳固地位,甚至要攀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您的钳制,易如反掌。”
梅鹤卿言辞凿凿,“反之我梅家,能有至今的地位乃是陛下恩泽,与季家截然不同,若失去陛下定不能茍全。梅家,才应该是最得陛下眷顾和信任的才是,又怎会对陛下心存谋害的歹念,臣巴不得陛下长命百岁呢。”
景夙笔尖一勾,搁了笔,脑海思绪俨然翻涌无数次。忆儿还有不足三年及冠,他离开京城,期间无法守在身边,季家便得改天换地的时机。风云变幻,变数何其多,只要季家有不可归还政权的借口,外戚专权就是迟早的事。
京畿守备军的虎符,离开前断要季伯文交出。
“所谓剖肝沥胆就是私心。”景夙仔细阅一遍内容,“奈何你句句正中本王下怀,合理得叫人不得不按照你的意思行事。”他取来准备在一角的御玺,眼含杀意,“你不死,陛下一辈子都将惧你。”
梅鹤卿面不改色,四目相对,“何必惧我,我一无兵权在握,二无江湖势力在手,就一月领俸禄的官,王爷想要罢臣的官职,一句话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