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卫调转马头,垂眼说:“如今我为刀俎他为鱼肉,杀谁由不得他决定,就是你,也就抬手的事。”
岳舟大步跨前,挡到父亲前头,两眼锐利道:“那我就先杀了你!或者你的孙子!”
尹卫脸色一沉,冷哼,“口出狂言!”
岳青禾将岳舟拉回身后,望着马背上鹤发霜髭的沧桑老脸,缓声道:“尹卫,你身为三朝元老,也曾为先祖皇帝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你扪心自问,先帝何曾亏待于你,究竟是什么令你如此心生不满,以至到叛国弑君的地步?”
尹卫垂刀在侧,挽着马绳,“沈纪言也问过这话,为什么?”他刀指推车,撇了撇刀令金吾卫把白布掀掉,回头对着岳青禾,“沈纪言知道,你可以问问他。”
白布一翻,在风里扬起,沈纪言的尸首就摆在推车上,他浑身僵白,早已死透。
岳青禾不禁身形一晃,岳舟赶紧伸臂扶稳。
官员跌坐,路上不停揣测,竟不料是沈太傅,一时悲痛泛滥不已,泣声成片。
尹卫不再与岳青禾周旋,转了马,刀指宫墙的那抹身影喊道:“景司忆!瞧瞧这是何人!可是你最爱戴的沈太傅!他尸身就在此处,你有胆便开宫门取,否则我一把火烧光他,到时他连骨灰都遭这风扬洒京城,孤魂野鬼归家无处。”
“你!”岳青禾震怒,气血似要逆流。
裴逸呷下一口血,气涌如山斥道:“尹卫你畜生都不如!”
景司忆已然恨意难忍,怒火难浇,紧握剑鞘的手气得颤抖,他将仇愤咬在口齿,裂眦嚼齿同元崎道:“开!”他侧首一字字,“开城门,朕今日就扬他骨灰,以慰老师在天之灵。”
“是!”元崎也被陛下此时的神情感到震惊,他从未见过陛下暴露过如此显然的怒意。
尹卫在唾骂声中命金吾卫点燃火把,苍天陡然狂风大作,扑得众人半眯眼睛,抬手遮挡,刚燃起的火直接被风扑灭。狂风须臾过去,尹卫勒紧了躁动的马,再看时,宫门已经缓缓敞开。
尹卫高喊一声,“警惕!”
金吾卫闻声齐齐拔刀。
景司忆着着霜色常服,持剑缓步出现在神武门,一阵风从宫门贯入,吹得衣袖袍摆不停后掀。他素来喜白,可今日他却不是很喜这颜色,不适宜。
尹卫夹马腹前进一段距离,身后的金吾卫也随行而动,他不认为眼前的小皇帝与韶光帝一样窝囊,逼迫和施压的手段用在小皇帝身上,不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尹卫想要怎样的结果,那就是不费一兵一卒。当他在下一刻看到景司忆拔剑利落,他便知,这事办不成了。
景司忆身旁有元崎跟随,他脚步停在宫门后的阴影中,云层迭影,天光难显,宫门前无人可以瞧得清他的神情。即便不穿黄袍,他亦是龙椅上万万人瞻仰的帝王。他乘风,铿锵有力道:“尹卫,先祖皇帝念你功绩封你三品军候,你贪念不足,太上皇顾你两朝元老封你一品国公,你变本加厉,而今打算自立为王了吗?”
风声呼呼,也掩盖不住其声势,似这座皇城的咆哮,要将窥伺金殿宝座的贼臣禁足宫墙。
尹卫不下马,看景司忆就如同看个小儿一般,他睹着这张掩在昏暗里的脸庞,毋庸置喙的口吻,道:“老头不想当什么王,趁着今个天气好,就想替我孩儿讨个公道!可若你愿双手奉上皇位,老头也乐得收下!否则今日我就取你首级,再领兵马踏太明殿!”
景司忆一把天子剑插进地面两寸,捍卫天子威严,抬声说:“讨公道?我景氏何曾欠你任何?你孩儿如何死的,还需我再命大理寺呈一份死因详细于你?”他声音逐寒,“公道?你何不想想,城郊外千人尸骨,怎么替他们讨个公道!”
“公道”二字随宫门流风长吟,飘荡神武门前,直达天听唤来了春寒的碎雪。
◇大劫已至(六)
云影重迭的苍穹落起细碎的雪花,宫门外众人不由仰看天顶,似乎都觉着这场春雪下得突然。朔风卷进细雪,稀稀疏疏拂过景司忆,要化融在这身衣衫。
造反成败关乎生死,宫门已开,尹卫不再拖延,刀指宫门下的那袭翩然白衣,大喝道:“现在时机已到无需再等,小皇帝近在眼前,谁能斩杀脚踏龙椅,我尹卫许他封侯拜相!”
“盾手先行!其余紧随而上!”
金吾卫随即高举刀刃,附声喊杀!
一时间万人如决堤的怒江,齐涌神武门。他们眼底心底揣着一个目的,取走皇帝的命,一跃侯爵相位权贵巅峰。这般族中的长辈不再看不起他们,不再因为庶出旁系的身份遭亲族冷眼,不用再因此低人一等,被摁住抬不起头颅。
他们漠视脚底,只管向前。官员被激流冲撞跌倒,淹没在奔踏的声浪,承受着踩来的乱步,艰难站起再被后方蜂拥而上的金吾卫推搡挤压。
岳青禾在震天的喊杀声和人海里找不到官员的踪影,他抓过岳舟的肩,肃目急言道:“官员不得有事,随为父前去保护。”
岳舟颔首间剑锋出鞘,“那宫中……”
“陛下敢只身出现在宫门之下诱敌,必是留了招给尹卫下套,有禁军在旁不必担忧。”岳青禾眼神清明,粗掌一手执剑一手握鞘,他偏头看岳舟身侧的莲净,“侠士若无其他任务,还请随我一同。”
莲净收到尹卫集兵的消息,知道此战在即,心道国公爷与公子还在皇城之中,本就打算来助禁军一臂之力,又在赶来途中见巷战惨烈,碰巧遇到岳舟一行人,自然是要留下添笔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