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安拦腰抱人,胸前湿热流淌不止,隐隐还能感知胸腔微弱的起伏,他到底不能眼睁睁看人死掉,他不愿将军失望。
“我要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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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策设伏失败,沿途拦截遭遇兵力压制反扑,当真应了白夜的话,不是救人是送死。天机策经河桥巷道一战折送大半,剩余的几乎覆灭在早知成败的劫囚途中。白夜明知是枉送性命,仍然下令一扑而上,战况何其惨烈。
尹卫在城中集结的两万余兵马在围剿中折损将近三千人,他高坐马背,命令士兵不必再追。他估着皇城禁军人数,他陵公从前也是打过仗,做过金吾卫上将军的人,几十年过去,他看自己儿子尹稚什么样,就明白手底下的金吾卫成了什么样。
他两鬓斑白了,脑子还不糊涂,不指望这些素日只懂享受的世族子弟拳脚到家,起码如今要保持人数上的优势,两军对垒时还有点底气。
裴逸和其他几位官员关在其中一辆囚车里,他双手戴镣铐,面色瞧着尚好,尹卫将他们关押,却没给他们罪受,一日三餐照旧,吃与不吃的那是他们的事了。
官员们刚亲眼目睹一场厮杀,心下余悸难除,文弱地靠着围栏,垂头丧气,看奔来的希望一个个倒在地上死去。
裴逸最不喜这副颓丧德行,坐姿转个方向,朝栅栏外望,天还未亮。他那日夜里倘若宿在军器监就好了,也不至于睡梦中遭人敲晕,醒来便成人质。也不知他妹妹如何了,还怀有身孕,快要生产了。
躲过就好了。
白夜众人落败而逃,仓促躲进密集的屋舍群,确认后方没有追兵才就地停歇调整。院里伤患席地而坐,撕扯衣料简单包扎止血,白夜也受了处刀伤,可眼下顾不得,他环视一周,内火中烧。
陈苦夏以袖口胡抹了把脖子上的血渍,完全没有女儿家的姿态,怀里也不兜帕子一类拭手物件,她没受什么伤,衣裳上溅染的都是敌人的血。
她肩碰了碰白夜,道:“你没瞧见你手腕上的伤?不止个血,杵着干嘛?”
“附大人不见了?”白夜语气明显带点火气。
陈苦夏眸子一转便知白夜意思,她下巴尖朝边上侧了侧,示意白夜跟过来。
她走到廊道上,面向院中央,看着一院子才经历几场拼杀,死里逃生的同伴,压声道:“应该是有重要事情耽搁了。”
白夜面沉如水,冷然说:“这就是明摆的送死,陈姑娘难道看不出吗?附大人亲自拟定的计划,他才是最该在场指挥的人,结果我的同伴死伤无数,他却不见踪影,这里头不觉蹊跷?”
陈苦夏抿唇听着,颔首说:“是,是有蹊跷,待附大人回来,你亲身问他。现在一律质疑指责没用,也揣摩不出个答案,还是想好怎么安顿他们,找些伤药来。”
她抬掌拍拍白夜肩头,聊以安慰,“这里你看着,我还得出去再探情况。”
白夜面色难看地默了声。
沈璞因伤被陈苦夏强制分调北门充当夜哨,他蹲身望楼,以围栏板做遮挡。北门一侧距离是宫墙,临近城门就是与皇宫内接壤的天重门。这处兵力布置估摸近五百人,上有警戒观望的哨兵,下有巡防戒严的步兵。
沈璞正露着眼睛盘算,那头一辆马车打灯笼驶来,夜里黑,他眸子眯成条缝隙也未看清驱车之人的模样。门处守卫的金吾卫睹见来人,躬身拱手,也听不清对话,就见金吾卫招手示意开城门。
“大人,上吗?”身边一同蹲守的侠士小声询问。
沈璞目不转睛,只摆摆头不出声,望见几个金吾卫上前俯身捡着地上的东西,远远看太细小,他嘀咕道:“在城门底下撒东西,能撒什么?”
侠士也露出双眼睛注目探一探,没敢多停留便缩了回去,坐到铺开的板上说:“是铁蒺藜,扎脚的,踩一脚足有那么深,”他两指比划长度。
“此物莫不是从军器监库房搜出来的。”沈璞转眼看了看,目光便一直停留在马车,里边坐着的那位是谁,此时此刻还能进出自由的,应该是与他们一伙的,那便只能是内应了。
城门敞出一条路,门外明亮照夜,沈璞没有轻举妄动,眼望马车出城。果然!城门两面都有金吾卫把守,果真是内外受敌!甚至估计不出大概的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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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安赶着马车往天重门行驶,林间小道恰好容得下马车的大小,四野阒然,马鞭抽响还惊起栖息的飞禽。小道泥泞,车厢内颠簸得厉害,胸膛的伤受不得晃动,直给烧得昏沉的温离痛回了些意识。
温离无声挣了挣手脚,腿侧两把短匕不见了,连面具也不知掉去哪处。右胸口的冷箭尚在,没做处理,他气血不足,唇瓣失了颜色,再长得好看此时也是病容一副。他双手被绳捆在背处,磨蹭了许久才坐直了身。
马车碾了石头,伤口再颠出血,温离皓齿紧咬,凭着柔韧将手掰到了身子前,挣得淌下的血一直不干。他烫的直冒冷汗,鬓边汗珠豆大地滴下来,箭身磨着里边的血肉,太痛了,痛得难以呼吸。
可也是这痛,令他在每次即将昏死的时候,将他意志拉回。
温离一口咬去手腕的绳,一点点地拆解。这路明显不是京城里的路段,温离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出城,要逃只能趁现在,再迟些不知会送到何处去,若是离得远了,或是有人看守着,他要怎么回来,鹤卿会去寻他吗?
温离从来都因为失忆而感到不安,这种不安只要在见不到梅鹤卿的时候,就如毒藤一般在内心深处疯长,因为“失忆”二字,早已于他心底埋下种子。他苦于此,苦于某处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