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炸响犹如惊雷一瞬,也仅仅一瞬,接连的爆炸逼迫陈苦夏从错愕中回神,脚底的黑靴感受到地面如实的颤动,除了攻城用的投石机,只剩火药有如此大威力。
做火药生意的店铺受官府管制并且买卖的批量也有限制,就是防备意外燃爆,陈苦夏晃了几下靴,这反响倘若不是蓄意囤积,才过新春佳节,一家贩卖烟火的门铺哪来这么多的易爆物。
陈苦夏察觉事情不对,抓起桌案的佩刀带队人马冒雨急奔声源。
温离驾马到了近处,晦暗的雨景露出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大风大雨里奄奄一息地挣扎着。温离下马牵着缰绳朝坍塌的房屋废墟走近几步,京内夜间当值的衙差都赶来搜救了,抬着刚从乱石块里挖出来的死人跑过眼前,雨水冲洗着面上黏附的脏东西,面目被砸成了肉糊,细微的石粒嵌着肉泥。
人是认不出身份了,穿戴的制服却可以,温离把缰绳塞给随行的人,没听清那人的话,一切声音淹没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大雨里仅剩遍地的哀嚎和呼救。
张宅的爆炸牵连方圆百步内的房舍,没有任何能够临时安置伤患的地方,伤患不便移动,陈苦夏找人搬来油布就近搭建帐篷,她戴斗笠勉强避雨,环臂立定帐外监督搜救。
温离走在担架后边,余光睨见帐篷旁的身影,转眸时撞上陈苦夏探寻的眼神,温离折到陈苦夏的跟前,陈苦夏方把人认了清楚。
“梅家那位俏郎君。”陈苦夏略微惊讶,倏地想明白似地侧了侧肩头,说:“第三个帐篷。”
温离并未提步,只是微微颔首作谢,料峭的寒风冻僵了面颊,严肃道:“敢问陈大人见过今夜当值巡逻的金吾卫吗?”
经此一问,陈苦夏猛然意识到异常,眼光犀利地一扫周围,五指捏紧了手臂说:“不曾,赶来路上也不见巡夜的,我当是这帮子好吃懒做,毕竟白日里也没来几回,这会又下雨更别提了。”
温离今夜的不安再度蔓延,他思索片刻,说:“京城内发生爆炸金吾卫有不可推卸之责,何况开春稽查评定在即,理应竭尽全力弥补过失,怎会一个金吾卫的踪影都见不着。”
他也环顾一圈四周,肯定道:“府衙当值的衙差都来了,巡夜的金吾卫不可能不知道,这事不对劲。”
陈苦夏指腹敲着臂侧,垂眸盯着脚边缓缓流动的积水,她知道这里头定有蹊跷,抬眸看温离说:“这里我脱不开身,你别看官府衙差都来了,管事的官老爷一个没见着,眼前的局面没人紧盯得乱套。”
她脚底进水,净袜早湿透了,“要查也须等宫里派人接手才挪得出人手和空闲,当务之急是救命。”
这雨不能再下了。
“辛苦陈大人,”温离稍稍俯首,朝第三个帐篷提步离去。
陈苦夏睨着温离的背影,半晌才从漆黑的雨幕中收回视线,在风雨交织的急迫里蹙起眉头。
早春的雨又急又大,傍晚开始便没停过,温离蹚着掩过鞋底的雨水,给帐篷进出的衙差先让了路。雨势太凶,官沟排水的速度跟不上,搭建帐篷时就给底部垫高了,以免水位涨上来淹进里头。
帐篷的支柱挂有煤油灯,温离挑帘跨步,侧身站去门旁把斗笠和蓑衣都脱了。帐篷内人满为患,横七竖八地躺着,蹲在身侧的大夫都是陈苦夏派人一个个敲烂了门拖来的百姓,温离把蓑笠搁在边角,环顾帐内,幽咽断断续续,温离睹见莲净的身影。
莲净面颊挨擦破了点皮,肩背被横飞的石块砸中,万幸石块不大,伤势算轻了。温离走到后背时,莲净正半蹲安慰伤重的下属,温离掠过一眼腿部包扎明显凹陷的位置,便没再看那处。
“公,公子。”下属仰头发现定在莲净身后的温离,虚弱地喊了声。
温离摁住莲净要起身的势头,自己也半蹲下来,柔声道:“活着就好。”
下属不禁潸然,垂眸默声地点了点头。
温离侧眸问莲净:“你伤哪了,看过大夫了吗?”
“属下没事,只是遭乱石砸了肩,并无大碍。”莲净手掌捏肩,面庞有轻微擦伤。
温离直视的眸光把莲净看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瞧着面色不差,确定人真没什么大碍,他道:“你的赤霄弓等伤好了再拉吧。”
莲净应声,他也是这般想的。
“爆炸前有何发现吗?”温离起身时问。
莲净轻拍了下属肩头算作安抚,跟着站起来说:“没有,属下一个一个询问了,除了……内院搜查的弟兄。”
他紧咬牙关,痛心说:“都是好儿郎,属下要杀了张时岂报仇!”
温离看着帐中惨景,惋惜道:“是啊,都是梅家的好儿郎。”
须臾,他转念问道:“火药的具体位置知道吗?”
“张宅后院的空地下头全是,紧挨围墙之隔的后巷,巷子里的住户靠得近的几乎全遭了殃。”莲净手背擦过脸颊的灰尘,为了照顾和安抚下属,没顾得上自己的伤势,满脸的尘土也没擦洗,他此时此刻满脑的恨意,“属下当时在前院大门,巧幸避过劫难,但附近的百姓却……炸药数量巨大,不仅把地下室炸出窟窿,周围的房屋也岌岌可危,连人和屋子一块塌陷,埋的全是尸块和血泥。”
“这帐篷是陈大人留给咱们的,别的帐篷里还有老人妇孺。”莲净攥拳道。
温离目光游走帐内,沉吟少顷,定神说:“张时岂地下室的火药早些年就积存了,这次的爆炸或许是意外。”
张宅的惨烈超乎温离的假想,这么多的炸药仅是设伏谋害,为免大材小用,如此是说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