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十几年前那场早已预见的不动声色的离别。
下一刻,玉流侧身避开他的触碰,仿佛在她身前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伞下空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悻然收回手,挪着不便的腿脚将伞面朝她靠来。他离她依旧不近,直到她的肩膀不再晕雨,才道:“我只是开门想碰一把运气,我也没想到会有被老天爷垂怜的一天。”
“你可真是自作多情。我回来可不是为了你。”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你不是自小就知道这件事了吗,顶着这样的身份还敢走出来,真不怕被别人看见?”
自南而来的山风寒阴,从脖颈而下顺着脊骨蔓延周身,霜寒侵体,孜孜不倦地要吹她入门。玉流闭了闭眼,忽地推过快斜平的伞骨,抬步走到了门槛前,站在门头下。
对面的人眉宇间染上几缕悲愁,他还是要被她怜悯。把酸胀的手臂放到身后,他道:“担心被连坐这种事的,难道不该是玉大人你吗?如果你都不怕,我一个只剩一条命的贱民又怕什么呢咳咳咳……”
吃了太久的凉风,他扭过脸捂嘴强压下喉间的痒意:“那位周大人要当个心怀百姓的好官,而外侯官……这几日似乎很忙,都没有闲工夫来监视我一个不良于行的废人。所以你可以进来坐一坐的,这些年我都留着,一切都没动过,而且他们都很想——”
玉流的耐心随着他越发离奇的话语而告罄,高声打断:“这样听起来你这一两年的日子过得还不错,这才是老天垂怜。我之后会很忙,不会再过来,你也知道自己有腿疾,好好呆在里头,不要开门瞎掺和,更不要挡我的路……”
玉流说完,不顾未有转小的雨势转身就走,留他一人独自站在原地。
他弯下伤腿,在门槛外捡起那朵泥泞的绢花,他把绢花置于胸前,苦乐同生同来。在被风食尽的声音里,依稀辨认出她咀嚼出的字眼。
“……时琚。”
说不上来情绪如何的玉流照着来时路往回走,利落地翻墙离开回天城,吹了声口哨唤来白马,而后绕到镇子入口。
她扫了一眼,找到了伪装成镇民坐在石头上歇息的外侯官。
玉流走过去,客气地问路:“这位老乡,知道邳州怎么走吗,能否带个路?”
他抬遮雨的笠帽,吴侬软语学得有八分像:“哎,去邳州不就顺着主路直接……”
戛然而止中,他的眼珠子瞪得老大:“玉、玉大人!”
他起身:“我没收到消息说您要来啊?”
“我没让他们传信过来,没有必要,”玉流也不多废话,压低嗓子,“带我去找周清文。”
一刻钟后,邳州城府衙。
笑如弥勒佛的周清文摆正官帽,朝她行礼:“本官没想到玉大人会来,真是有失远迎,若有怠慢之处还请玉大人千万要手下留情,毕竟我只是一个小州知州,比不上玉大人你的分量。”
这般阳奉阴违的言辞倒是和京城的那群官场老贼不太一样,有些清新脱俗。玉流笑着回敬:“是我冒昧打搅,自当是由我请周大人恕罪。”
“不敢不敢,玉大人客气了。”
“怎么会呢,我之后在邳州办事,还需周大人关照。”
“自然自然,”周清文抬手示意,“玉大人,院中风大雨大,还请进堂落座。”
玉流回头,看了眼跟着的外侯官,后者示意:“我在外头等着大人。”
玉流才坐下,周清文便从跑来的下人手中接过一壶热茶,亲自斟茶倒水:“不值钱的碎茶,还请玉大人不要嫌弃。”
“不会。”玉流谢过,接了茶盏。茶水还太烫,她没喝,握着盏身通透身上雨水的凉意。
周清文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虚虚地喝了一口,烫红了点嘴皮。吸气吹凉的间隙,自觉丢脸,赶忙放下茶盏,笑了笑掩饰去尴尬,斟酌开口询问道:“不知玉大人此次前来,是否是为了诸大人之事?”
玉流反问:“不然呢,这邳州还有什么其他案子需要我插手的吗,如果有的话,周大人不妨直说,我也可以顺便帮周大人把把关的。”
“本官不是这个意思,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领了。邳州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不像崇州有那么多的高手在,本官也不是柳大人,管管邳州城还是有余力的,”说到此处,周清文的话锋急转,“不过诸大人失踪案就不好说了,他来的时候本官不知道,怎么会进回天城的本官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回天城消失的,本官就更不知道了,哎呀,这这这,玉大人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这这,这个头。玉流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能解决的案子就自己揽了,不能的就往她身上丢。羊角风还上了一层楼,学会挑三拣四了。
玉流不接茬,跟他装:“可回天城里不是有知州府的衙役和外侯官吗,难道没有一个人来通知周大人吗?”
周清文的额头跳了跳。玉流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硬要把他往这趟烂泥水里拖。脸上撑的笑垮了,周清文忍着怒意,拿鼻孔出气:“镇上那么多的人,衙役总有照顾不到地方,而且他们又没见过诸大人,根本不知道他进来了,反倒是那几个外侯官可能认识,但是他们又不是本官的手下……玉大人说呢?”
玉流挑起一只眼:“哦,那听起来是外侯官的错了,我知道了,周大人不必担心,接下来一起找诸大人的时候,我一定让他们事事都和周大人禀报。”
“你……”周清文简直要气笑了,玉流故意的吧,诸几在哪儿他心中已有猜测,他才不想进什么破山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