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满楼里依旧是那帮乌合之众,伍民坐在主位,柳祥主陪,余下尽是些臭鱼烂虾,不值一提。
柳金龙死得悄无声?息,柳祥连夜派出两个?家丁去柳家老宅探听消息,那?俩人却也有?去无回,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柳祥吓得要死,心里却愈发笃定,事就是段不循干的,他欠自己儿子一条性命。
压着这样的血海深仇,柳祥却不敢轻举妄动,好在是因柳文彦的关系结识了?伍民,虽然一时弄不明白这人什么路数,也察觉此人与段不循之间关系微妙。与他来往越多,就越觉得报仇之事并非毫无希望,反倒是可以徐徐图之。
上次央他做中间人请段不循吃了?一顿饭,席间就见段不循对他十分忍让,否则也不会被灌得酩酊大醉,差点被火烧死……一想?那?这场大火,柳祥面上立即浮现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望着走进包房的段不循上下打量,心里只恨他命大,没教那?场火给?活活烧死。
见人来了?,伍民倒也没有?再像上次那?样乔张做致,反倒是嘿嘿一笑,起身?到门口相迎,嘴上埋怨道:“你如今可是愈发难请了?!”
刚走几步,却见他身?后又跟进来两个?壮汉,人一愣,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住,“不循,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不循穿着身?浅绯色蜀锦襕衫,头戴白玉冠,腰缠犀角带,手摇着洒金扇,满面春风,嘴角噙着丝似有?若无的笑,目光却是越过伍民直接看向柳祥。
柳祥心里一惊,一瞬间心跳如擂,转念一想?,戚氏母子早就被自己打发了?,放火的事是死无对证,自己若是心虚了?,反倒会招他的怀疑,因就强自镇定下来,抱拳拱手道了?一声?“大官人”,也朝门口迎了?过来。
冯氏兄弟把?守住包厢门口,冯时扫了?满屋人一眼,冷冰冰地吐出四个?字,“都滚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段不循和伍民,一时闹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段不循轻摇洒金扇,笑得倜傥,“诸位听不懂话么?”
他生得英挺,言笑晏晏的时候很招人看,嗓音也动听,丝滑如绸缎般悦耳。
静临心里爱极了?他这副模样,可落在旁人眼里却像是见了?活鬼,只觉得瘆人。伍民看着段不循,双瞳骤然一缩。
满屋人顿时噤声?,一个?跟着一个?,灰溜溜地贴着墙壁滚了?出去。
柳祥落在最后,一步还没跨出,便被冯遇一胳膊拦住。
“大官人……这是何意?哎!——”
话音刚落,便被冯遇搡了?一下,向后趔趄两步,撞到了?屋地当间的黄花梨木圆桌上。
“段不循!”
伍民惊怒交加,漏风嗓子已然变了?声?,“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
段不循笑着反问,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冯时冯遇,快搀上你们伍大爷,省得待会儿他受不住。”
冯氏兄弟早就将门关严了?,一左一右将伍民架起,拖到门口不让他动弹。
柳祥看这架势早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嘴唇发白,却仍然勉力?维持着咧嘴的形态,“大官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晚生从前?的确的罪过您老,如今不是都改了?——”
“跪下。”
段不循“啪”地一合折扇,掇了?把?圈椅坐下,用下颏示意柳祥。
柳祥瞅着他唇边的笑,佝偻的腰缓缓伸直了?,“大官人,您莫不是在说?笑吧?”
段不循笑着摇了?摇头。
“若我不跪呢,大官人待如何?”柳祥干巴巴地问道。
段不循轻笑出声?,指关节一下下地叩着桌子,“那?可不好说?。”
伍民最恨他这副气定神闲、高高在上的模样,此刻更是觉得他不是教柳祥跪,而是教自己跪。当即阴恻恻道:“行啊,你如今是不管不顾了?,连我的薄面也不给?了??!”
段不循豁然抬头,冷冷地看了?冯时一眼。冯时会意,掏出塞口直接将人的嘴给?堵了?。
柳祥先?前?还心存侥幸,见状顿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上涔涔流汗,“晚生从前?不知天高地厚,一时得罪了?大官人,还望大官人海涵!”
话落则磕头到地,“砰”地一声?,额上顿时破出血来,心头的血却是汩汩而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教他抓住他的把?柄,但凡是教他抓住了?一分一毫,他都要段不循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段不循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儿他这副忍辱负重的神情,直到看腻了?方才俯下身?,轻声?道:“韩信尚且受过胯下之辱,更何况是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心里想?的是不是这个??”
柳祥的心仿佛是被一只脚狠狠地踩踏、蹂躏,早已恨得麻木,答话的声?音也变得麻木,“晚生怎么敢、怎么敢。”
“这都不敢?”段不循朗声?大笑,“我亲手杀了?你那?孽种,你却跪在我的面前?说?你不敢!”
“你——”
柳祥哪还能忍得住,猛地往上一窜,直冲段不循面门而去。
段不循早有?防备,却是不躲不闪,仗着自己臂力?过人,只一拳便将人击倒在地,随后一脚踏上他的胸口,用力?一碾,“敢肖想?我的女人,你们这对父子早就该死!”
柳祥鼻孔和嘴里流出血沫,糊了?脖子和半张脸,“士可……杀,不可辱!你……你杀了?我……杀了?我吧!否则……我活一天,就一天想?……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