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和陈渝刚开始恋爱的光景,那时她对陈渝身上那种明朗的魅力满心欢喜,又对他身上阴暗的气质略带紧张,那是她大学里最激动的一段时光。她想起之后他俩的争吵、矛盾和自己夹在不满与妥协中的挣扎,心里也觉得不忿。可是近来,她隐隐意识到,外在世界给她的很多慌乱、迷茫,一到陈渝那里就会获得疏导,他会给她一种翩然的宁静,那是一种长久接触才能体会到的,超越琐碎事务的淡然的舒适。
她也因此对陈渝的固执逐渐释然,变得更加迁就。她尝试把自己情绪里的任性、冲动、娇气用闷棍打死填埋掉,再去别人那里学习宽容、忍让、安抚和照顾,把它们在心里覆土培固,让它们生根发芽。
她想,有一天它们开枝散叶的时候,陈渝一定可以看到,并对它们怜爱有加。
她给陈渝打了个电话。他是今晚的火车到南京,她告诉他回来后一定要到宿舍楼下来找她一趟——她已经忍不住要把自己的喜悦分享给他了。
陈渝下了火车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他接到罗文雁的电话,要他一定要来找她,他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就匆忙赶到她宿舍楼下来见她了。
到了大四的这段时间,他已经不在乎回去晚会被宿管员骂了。宿舍里几乎每天都有很多晚归的同学,宿管员的谩骂早被所有佯装道歉的同学稀释了,分摊到他这早已泛不起波澜,况且后天就答辩了,那些琐碎的管理制度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罗文雁穿着睡衣在宿舍大楼门口来回走着,她刚洗完澡,头上还裹着一条黄色的卡通毛巾,很有居家的感觉。她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正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左顾右盼地等着陈渝到来。
她又忍不住把信封打开,把里面的录取通知拿出来再次确认。她到现在心情还很忐忑,仿佛害怕在陈渝面前谎报了消息一样。
等到陈渝风尘仆仆地转过美龄路的拐角,出现在她视野里的路灯下的时候,她忙快步走过去迎他。
陈渝把书包从一只肩膀换到另一只肩膀,罗文雁则帮着他把衣服上的褶皱拉好,又为他拍去裤子上在火车上粘的杂物——她自从工作定下来以后,心里对陈渝也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已经预备着把他俩的感情从恋爱转入另一个更高阶的阶段了。
她问了陈渝晚饭是怎么吃的,陈渝说他是带了晚饭上火车的。她怕陈渝回宿舍没有热水喝,又把他的杯子要过来,回宿舍倒了一杯水给他。
他们又叙了几段家长,陈渝才问她道:“怎么这么着急喊我过来?”
罗文雁终于兴奋地把手里的信封递过去。陈渝一边看,她一边说:“我工作定好了,是参公事业编制,还算不错。”又凑过来仿佛怕别人听到一样轻轻说:“这次回去,家里托人帮了点忙才找到这个工作,他们说,等毕业你过去后再想办法帮助我们,但至少现在我们有一个人先稳定下来了。”说着笑嘻嘻地拍拍陈渝的肩膀道:“没关系,到了郑州,我先养你!”
罗文雁的惊喜让陈渝瞬间不知如何自处,他的脑袋“嗡”的响了一声,就听不清她后来说的话了。
他本来平静的脸上变得一点颜色也没有了,他盯着罗文雁给的信封,心里很沉重。他面试上外企的消息到现在还没有告诉罗文雁,他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把自己的理想解释给她,他想劝她也留在南京的。可是如今,拖延终于酿成了恶果,他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罗文雁关切地问:“怎么了?”
陈渝凝眉犹豫了一阵子,终于生硬地说:“我不想去郑州了。”
“什么?”
“那家外企录取我了,毕业后我想留在南京工作。”他不敢正面看罗文雁,话也说得很轻。
罗文雁凝视着他,很久没有说话。
她为了他们的约定,把大部分找工作的精力都投入其中,此刻却觉得,她的这种多情更像是一种傻气,仿佛因为愚蠢而被无情出卖了一样。
陈渝不敢看罗文雁,如果看了,就会发现,她的眼神像黑夜中僻静的山野一样让人觉得恐怖。
时间很静。
过了一会,罗文雁从陈渝手上夺走了信封,转身就回宿舍去了。
她一直到走进宿舍大楼里也没有回头。关上宿舍楼门的时候,她像是把自己以前的生活也“嘭”的一声关上了。
她的意识很游离,感到陈渝刚才说的话异常狠绝,像是一把带刺的刀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她觉得那话是对她说的,又觉得不是,恍恍惚惚的,像自己灵魂的傀儡一样被驱赶着上了楼。
回到宿舍的床上,她放声地哭了出来。舍友问她怎么了,她也不答,用被子把自己罩了起来。
她感到一阵深深的孤独,那是一种她以前选择性忽略但又十分熟悉的孤独,它像是一只幽怨的鬼魅,隐藏在阴暗里注视着她。她知道,以往她和陈渝相处的时候,它其实一直都在。在它的领域,她每天的早晨没有人道早安,夜晚没有人伴愁眠,每次的委屈没有人给安慰,伤心也没有人拭眼泪。
她曾经还想象过,陈渝会给她一个美满的家庭,他不会沉溺游戏、烟酒,也没有许多狐朋狗友,他对待学习和其他事物都饱含责任,又能自律地一丝不茍地完成,纵然他有一些缺点,但都是可以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