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事,不能怪你。”他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垂在床边的手,“陆霜寒他明明就是为自己的仕途趟平大路,偏要说成是替我将仇人绳之以法,可如今我命都握在他手里,除了不让他标记我,什么筹码都不剩了。”
月姨低头看着他,不忍地红了双眼。
“清许……”她看了看半掩着的门,那张操劳过度而布满皱纹的脸上沟壑似乎愈发深重,“其实,有件事,我犹豫了很久,始终不敢告诉你。我怕你知道了,和陆长官鱼死网破,他一定会发现是我向你告的密——”
瞿清许眨了眨眼,眸中的高光逐渐重新凝起焦聚。
“什么秘密?”
他虚弱地撑起身子坐直,月姨忙搀扶他起来,道:“这事不能从我嘴里说出来,但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假意答应陆长官标记的事,他一定会同意让你进到他主卧,他书桌的抽屉里自然有你想要的答案。至于这里面的九死一生,只看你愿不愿意用现在的一切换个明白……”
瞿清许皱眉。月姨颤抖地替他将耳畔过长的发丝掖到耳后,笑得却想哭了一样难看:
“我实在不愿意让你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可有时我自己也会想,让你知道真相对你来说是否也是一种天谴……可你就和我儿子差不多大,苦命的孩子,我真的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屋内渐渐只剩下月姨的抽泣声。
瞿清许定定地看着月姨哭泣的脸庞,苦涩一笑,握住女人的手。
“谢谢你,月姨。”他说,“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今所求,唯有真相——哪怕真相再黑暗、再沉重,我也愿意去拥抱它。”
“听说你终于想开了?不错,看来你开窍得不算晚,卿卿。”
主卧内,陆霜寒坐在扶手软椅里,双腿交叠,把站在床边的oga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支着脸颊的指尖点评地动了动,道,“头发长了,瘦得也很厉害,看来提取信息素的时候没少吃苦头。”
瞿清许穿着单薄发灰的衬衣衬裤,乌黑微长的刘海稍稍遮住眉眼,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陆先生,”他轻唤道,“感谢您给我这个报恩的机会,我没齿难忘。从今往后,还希望您能多多照拂,”
陆霜寒满意地笑了。
“好,那你准备准备,可以先在床上歇一会儿。”他站起身,路过瞿清许身边时拍拍他的肩膀,而后抓住瞿清许瘦得凸起的肩胛骨暗示地捏了捏。
“我去洗漱。”陆霜寒道,“别紧张,卿卿。”
说完,他松开握着那微微颤抖的骨骼的大手,愉快地看了瞿清许一眼,走出门外。
门关上的刹那,瞿清许如溺水之人探头出水面般猛吸了口气,强忍住浑身厌恶到生理性的发颤,四下环顾,确认无碍后快步走到书桌后,将抽屉挨个拉开。
他不敢闹出太大动静,翻找东西的手抖得要命,直至拉开最下面一个抽屉时,映入眼帘的物什却令青年陡然僵住了。
抽屉里静静躺着一只录音笔,和一份封皮上印着“五·三一特大伤害案受害官员及其家属死亡名录”的报告。
瞿清许哆嗦着,拿出报告翻开。纸张在指尖哗啦啦掀起一阵风,快速略过的自己模糊成残影,直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飞过,瞿清许手猛地顿住,将报告放在桌上,定睛看去。
下一秒,他浑身一震,瞠目结舌地立在原地。
【受害人瞿清许,男oga,已婚,系国安局瞿永昌先生家属,与其为父子关系。经中央战区、联邦政府特派专案组确认,于五·三一当日被黑丨手丨党所害,落水重伤,不治身亡,享年20岁……】
有那么几秒钟,瞿清许好像不识字,瞪大眼将“死了”的自己的报告看了好几遍,脑内却始终空空如也。终于,他喉结滚了滚,另一只手拿过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陆巡视,控枪案通过之后,那些奸商真的能知难而退吗?我看首都方家为代表的几个军火商可逗闹得厉害呢,毕竟这一行一向是十足的暴利……”
沙哑粗鄙的声音,如细如银丝的电流,瞬间击中瞿清许快要锈住的大脑。
——是五·三一那天,亲手把自己推下河的那个男人!
嘶嘶拉拉的电流声,陆霜寒不紧不慢的说话声从录音笔里传来:
“我不希望以后咱们每次冒着风险见面,你都拿这种没意义的问题来烦我。控枪法案一旦通过,黑市的制作、售卖途径会怎么变化,你们老大自然清楚,利润分成也按之前谈好的那样,一分都不许少,否则就请他另找人为他保驾护航吧。”
电话里,被训了话的男人不仅没恼,反而愈发谦恭:
“好的陆巡视,您放心,以后这生意被我们老大垄断,您就是他的活财神爷,哪有不孝敬您的道理?陆巡视,其实我就是想问问,刚拿给您看的清单里,我负责的这几样,如果从码头走货,我能抽多少……”
凉意,刺骨浸肺的凉意,如深海重洋里掀起的擎天大浪,将消瘦的青年打了个摇摇欲坠,眼前一黑,扶住书桌,才没让自己瘫软在地。
全错了。
全错了!
他该恨入骨髓的人根本不是那群刽子手,而真正害他家破人亡的人,从始至终都潜伏在他身边——
“卿卿,你在干什么?”
瞿清许蓦然一掀眼皮,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眼狠狠怒视门口穿着睡袍、悠闲倚着门框的衣冠禽兽。
陆霜寒摩挲着下巴,眼神在桌上散开的报告上流连片刻,饶有兴味地重新看向瞿清许盛怒的、如蓄势待发的小兽般血气贲张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