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予却笑道:“无妨,恭叔霖在家中静养,关我戚予何事?”
言栀布满血丝的眼睛斜睨着他,才发觉戚予褪下恭叔霖的模样,用了法力僞装,“何苦呢,白白浪费这些法力?我看得出您与我无异,法力微弱,已是强弩之末。”
“既是强弩之末,那也不必在乎这一星半点的了,只想来瞧瞧吾儿是否无恙。”戚予伸手抚摸言栀的脑袋,像摸一只猫儿,手法同言栀抚摸软酪般如出一辙。
“送吾儿一件宝贝,瞧瞧,喜不喜欢?”戚予从腰间取下悬池,捧到了言栀手心。
言栀仔细瞧着悬池刀,初见时便被悬池的气势所震撼,通体漆黑的刀隐匿黯淡波纹,是一件专饮人血气的兇兵。
“蛟龙并非池中物,困囿于此,故而悬于池上,是不甘,亦是孤高。人有心,刀亦有灵,悬池本该睥睨天地之间,却因放浪形骸而桎梏刀内,沦为常人所用,这便是悬池。”戚予笑道,“我儿并非池中之物,雀翎鸣涧虽为神兵,但终究还是这悬池更衬上几分,赠与吾儿,纵然没有用武之地,留着砍柴杀牛亦是无妨。”
谁知良久没有回答。
后来言栀自顾说道:“父亲,我不再想什麽飞升了,做神仙太苦,年岁竟还这般长,我恨透了,凡人修真追逐境地,都说为仙自由,其实都在放屁,说什麽神仙自由,一字一句皆是樊笼枷锁,断去七情六欲,又何来自由?”
言栀目光淡薄,扫了眼悬池又哂道:“我不稀罕什麽蛟龙悬池之刀,我也并非天资聪颖之辈,就该丢到池照城野上去,埋入泥里长三尺芃草,这才是它的宿命,也是言青笮的命。”
戚予一字不漏地听言栀说道,最后竟也化作一声笑,“不稀罕悬池,那瞧瞧这个,你肯定喜欢。”
言栀侧首望去,忽地睁大了眼,恢複神采。
“江潜给您的?”言栀微微探出身子,伸手去触。
戚予二指撚着一支簪,上头醒狮随他动作眨巴眼,灵动至极,“江潜说你天生是个健忘脑子,他留在草原如此颠簸,这个还是由你自己保管为好。”
言栀接过醒狮簪,小心翼翼地扫区区上头尘屑,“现如今可再难找到一人能够修补它了。”说罢,他起身寻来锦盒,将簪子小心翼翼收纳其间。
“爹,你可认识别的工匠?这簪子娇贵,我”言栀回首,却发现书案对面之人早已不见蹤影,窗子大开着,树梢尚且晃着。他垂眸浅笑,去合上窗子,褪下衣衫回榻上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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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草三尺高,堪堪露出马首,戚筠将马拴在停马柱旁,旋即推开一道院门,卷进一道萧索的风。
戚筠捡起缸中木瓢伺候花草,能在草原上开的花不多,眼前却煞是可爱,他尚且养了几头牛羊,好似平常人家,从此与田舍烟火为伴。
待他收拾停当,推开锁紧的舍门,吱呀呀抖落木屑,夕阳自缝隙斜斜照落,攀爬至一双履前,江潜锁困刑架上,蓬乱的发丝掩盖面容,身上血痕未干。
“今儿个赶集晚了,没什麽可买,只剩下一点野菜,加上昨日割的一块肉,正好放个汤。”戚筠绕过刑架,自顾说着,门砰的一声关上,他去生火。
“暗吗?草原开阔,天亮的时辰多些,此时裕都想必天已大暗,爹爹準备洗漱了吧。”戚筠喃喃,借着热锅的火点燃烛台,红烛颤动的火光里勉强瞧见江潜面容,他正阖眼小憩,一言不发。
戚筠常年漂泊在外,做菜手脚麻利,他盖上木盖,道:“过会儿,熟了便能吃了,你饿吗?”
江潜依旧不答。
戚筠轻叹一声,负手伫立凝望着他,“我今日去了朔北,取道留州回的草原,外头纷纷扬扬传遍了,都道是你与谢闻枝通敌叛国,目的是围杀赵氏,重创朔北,以待来日草原南下,铁蹄便能轻易圈地,朔北三州便不再归属大齐,你听听,这像话麽?”
他走进一步,擡起江潜下巴,道:“小民愚笨,刮什麽风便起哪边浪,分明是漏洞百出,却无一人为你陈情鸣冤,言栀一早便回了裕都,不也是弃你于不顾?如今相依为命的只有我俩。”
江潜睁开深邃双眸,多时不饮茶水嘴唇干裂,没有血色,他干涩开口:“我已为你脱罪,解药呢?”
“什麽解药,我愚钝,不知你在说什麽。”戚筠微笑着转身打开木盖,菜汤味浓。
江潜神色一振,仰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这样瞧着我,倒令我脊背发毛,要打寒战。”戚筠讥诮道,“如今,我是丧家之犬,你是害群之马,既不受世道待见,何不携手共谋事业?届时飞升也好,举兵攻入裕都也好,不都比如今好上千倍万倍?你有什麽想不通的?”
戚筠将汤盛出舀进木碗,他急忙安放桌上,烫的连忙捂耳朵。
见江潜複又阖上了眸,戚筠倒也不恼,跳着到他面前弯腰侧首。
“到那时,我也可以像如今这般为你洗手作羹汤,你睁开眼,瞧瞧我。”戚筠莞尔,捧起江潜的脸。
发梢还垂着痛苦残余的汗珠,无奈睁开双眼。
戚筠瞧着江潜灰暗的眸,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缱绻,“你瞧瞧我是谁?你不喜欢戚筠,我便是戚悬衡,我是言栀,是你的言青笮,你瞧瞧我是不是他的模样?”
江潜停顿片刻,盯着他看,须臾冷哼谑笑,“你?骗得了世人却唯独骗不了我,你与他相距实在太远。”
“我为你改。”戚筠神色不虞,耐着性子道。
江潜不出声了,再次闭上眼假寐,不再搭理,戚筠猛踹刑架,将菜汤尽数打翻夺门而出,木碗打落在地骨碌碌滚了几圈,複而万籁俱寂,除却江潜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