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予明白言栀用意却也难掩悒郁面色,须臾车停府前,侍从将行囊搬进府中,言栀的东西很少,更多是谢闻枝的遗物。
老管家微微打开府门窥看言栀,见他消瘦满是心痛,“公、公子”
言栀挤出微笑,下车向前安慰,话未说出口却听得一声咒骂,一枚鸡蛋飞至脚跟打碎,他忽而转头,才发觉道旁已然围满了百姓。
“这就是言栀!他哥哥通敌叛国,害死了赵将军!”
“通敌叛国!其罪当诛!家人受其恩惠理当同罪!”老秀才声音洪迈高昂。
“打死他!”
烂菜叶在天上横飞,臭鸡蛋在牌匾上划出痕迹,言栀躲避不及弄髒了衣裳,老管家挺身而出将他拦在身后,他护着言栀将其推进了边门,百姓蜂拥向前,好在管家及时锁下府门。
“公子、公子可还无恙?”老管家牵着言栀双手,目光上下逡巡,最终落在手腕上几处红痕,目光心疼至极。
外头敲门咒骂声不断,上一回百姓簇拥之时是在魏煦昭赏赐江府,同样是人声鼎沸,可上一回受人咒骂如过街老鼠逃窜不及是在最初,被咒骂为“戚氏余孽”之时。
“无妨,这些是在朔北受的伤,不打紧。”言栀笑道。
“怎麽这麽吵?王伯!王”林随意闻声而来,瞧见言栀立在廊下,顿时默了声。
言栀余光扫见他,回首微笑。
“你你回来了?怎麽不先来信?我还没来得及煎药,你的病怎麽样?”林随意大步来到廊下执起言栀手腕,二话不说便为他诊着脉象。
言栀讪笑道:“我有听你的话,一路吃着药呢,江潜也帮我求来了药,你看是不是好多了?”
“确实暂时压制住了,但若不根治,依旧是后患无穷。”林随意放下言栀手腕,“一路颠簸,累了吧?我去给你熬碗汤,你先回房睡着,江潜呢?”
言栀微愣,沉默半晌道:“他答应了呼延臻,要帮他们筹划灾后重建之事,朔北一战兇险异常,绝非百姓口中那样,谢兄和阿月都是极好极好的人,若没有他俩此战只怕会更为兇险,你们断不能听信谣言。”
王伯牵着言栀衣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大人自是极好的,我不信外头的风言风语,大人一路平步青云受陛下重用,定是有人别有用心要断大人的仕途!”
外头的喧嚣渐渐平息,言栀跌跌撞撞走在廊下长凳上坐下,眸光黯淡:“我倒是不希望他再还朝,做不成忠纯之臣,便回乡收拾田地,做些生意,届时王伯可愿与我们一同回去?没有了这煊赫牌匾的府宅,着实是委屈了您”
王伯一阵酸楚,摇首道:“不委屈,不委屈我、我去收拾行囊。”
言栀扶着双膝起身,道:“那只箱子便放在院中吧,一会自会有人来取。”
“喵——”软酪蹭着言栀的双腿,等言栀将它抱起方才停止叫嚷,“我先回去休息。”
林随意颔首:“晚些我将饭菜给你送来。”
言栀抱着软酪往回走,软酪不吵不闹显得格外乖巧,仰首时天色阴暗,薄云寂寂然,后院的一切历历在目,石凳假山木樨树,未开的栀子花还有至今未能竣工的雪庐,雪庐随着帝王恩宠一起颓唐散去。
“我不该丢下你。”言栀垂首望着软酪,抚摸貍奴的脑袋,他丢下软酪寻觅江潜,在猫儿眼中是否他正如江潜将自己丢下?但貍奴哪有人的心思,它只知道言栀又把它丢下了。
“吱呀——”门晃晃蕩蕩推开,言栀迈入房中,一切摆设一如从前,许久没回家了,他将软酪放在椅上,自顾去点燃了灯。
“倏——”不料灯未点燃,一把雪亮的匕首拦在喉前,言栀脊背似乎掠过一阵轻微战栗。
“别动!谢闻枝呢?谢闻枝在哪!”他声音颤抖,带着啜泣哭腔。
是陆相宜,言栀心中有了谱,他想起江潜所说的话,沉下心道:“那三道令牌是怎麽回事?”
“令牌?对令牌,令牌是我传给南厉军,谢兄在那,他需要南厉军驰援朔北!这是我们约定的记号,你怎麽知道?”陆相宜笨拙压抑哭腔,谁知声线愈发的颤抖起来。
“我怎麽知道?”言栀愤懑烦躁却不好发作,随即摁下匕首转过身道,“那三道令牌没有出现在南厉,谢闻枝也没到过南厉,他自始至终都与我和江潜在一起,你受人利用了。”
“怎麽可能!怎麽、怎麽可能谢闻枝、谢闻枝是怎麽死的?”陆相宜双眼圆睁着布满血丝。
言栀目光悲悯,满含哀戚:“谢兄他是自戕。”
“自戕?哈哈哈,我不信!谢兄绝不可能自戕!”陆相宜突然笑出声来,见言栀没有反应,笑音逐渐消散,“真的?”
言栀轻叹,他望向窗外:“青梧死了,谢闻枝他在谢岷的孤冢前割了腕,死后受胡狼啃食双腿,好在公主带兵将他的尸身寻回朔北一战死了太多的人,现如今大抵还停在义庄,总得有人为他收拾身后事,只能是你了。”
陆相宜忽地委顿在地,匕首握不稳了,牙齿止不住打颤,他半爬半走地向门外沖去,没过一会儿又摔倒在地,跌倒又爬起,一次两次,最后倒地不起,竟抱头痛哭,十指破了口子,翻起两三片的指甲,哭声自胸口汩汩涌出,言栀的胸腔也震的生疼。
“不要不要”发抖、啜泣,陆相宜如何念叨着“不要”最终也是无济于事,他得赶在力气耗尽之前赶往义庄,他打着趔趄起身,风声像是短促叹息,言栀望着他远去背影,双眼迷茫地睁开複又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