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栀躺在床上轻轻踹他,愤懑道:“魏煦昭若是敢伤他,我定不饶他。”说了通气话,谢疏林哀求自己的神情再次浮现眼前,言栀讪讪闭上了嘴,又蜷缩了起来。
“得了吧,咱们现如今的处境倒还不如凡人呢。”林随意说着,也向下躺了下去,睡在言栀身旁。
言栀侧过身,在他腰间捅了两下,道:“从前没问过你,你又是为何下凡?”
林随意气息不稳,阖眸道:“做错了事,受罚呗。”
“受罚?”言栀喃喃道,心想再做错了什麽事,也会同他一般背负此等罪名麽?林随意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没好气道:“倒也没有同你这般,你是蒙冤被贬,而我是真的有罪,当时又正好碰上江潜受命下凡,师父于心不忍,还是将我推给了他,让我同他一块下去避世。”
言栀看着林随意的轮廓,也感寂寥,便道:“是否有罪也不是你说的算的,我从不认为自己有罪,但如今也是万方之罪,皆我一人,你又何必给自己强压罪名。”
言栀只听见林随意的叹息声,良久,他断续道:“我是医官,可我却医死了我的妹妹。”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随即笑道:“都是陈年往事了,如今在人间,我倒是觉得没什麽不好的。”
林随意吹灭了蜡烛,静静望着门外,言栀思量着他的话,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
直到拂晓,天空泛起鱼肚白,言栀还未等到江潜来接自己的马车。他换好衣衫走出房间,林随意却比自己更显惆怅。
“怎麽了?”言栀忧心问。
林随意扯出一个笑来,涩道:“无妨,无妨,我们回府吧。”
言栀告别了魏籍,后者同样察觉到了蹊跷之处,吩咐蔺阳带他们向东宫府山方向去,绕道回到了江府。
江府大门紧闭,门庭静悄悄。他快步赶回书房,却仍旧不见人影,言栀随即推开了房门。
屋内同样是静悄悄,衣柜敞开着,里头只有江潜的一件官服,桌案上摆着的扇子也无影无蹤,笔架上的毛笔来不及清洗,淩乱地散落案上。
桌案上却叠着两封信。
言栀有些不明白状况,直到他在恍惚中坐在椅子上,打开第一封信,上头写着“少君亲啓”。
他抽出里头书信,满满当当写了三张纸。言栀细细读完了,懂得了昨日御书房发生种种,江潜告诉他,他去了夔州,并分析他离京此举用意,又细细为言栀分析了朝局,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最后是不告而别的道歉,又苦口婆心叮嘱了几句,随后止笔。
止笔处字迹洇晕,似乎也是不舍。
可言栀看见的事实就是——江潜连夜赶往夔州,离开了相府,离开了裕都。
也离开了他。言栀这才反应过来,一夜的煎熬目的何在。他挤压出一口压抑的轻喘,他心中有诸多疑问,可这疑问像一层薄纱,笼罩在心上,无关痛痒,只教人难受。
他似乎又没有了其他疑问,在信上,江潜连为何不告而别也说的清清楚楚。
言栀紧紧攥着信,胸腔被捆绑似的,好似多呼吸一口就要断裂。良久,他发出一声冷笑,恶狠狠自语道:“江潜根本不爱我。”随后将那封“少君亲啓”扔至一旁,目光虽逐信而落,他看见了桌案上的另一封信。
吾妻亲啓。
他仿佛看见火炉里的火星跃出,燃烧着,摇摆着,言栀听见自己发出微弱的呼吸,摇首将眼前的幻觉捣散。
他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剪开了那封信,门外悄然飘落的大雪声能够打破此番宁静,言栀倏然笑了:“谁是你的妻?”寒气窜入鼻腔,他忽然咳嗽两声,调整好后佯装平和似的展开这封薄信。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念卿甚久。”
言栀望着信,走神了。他好似看见了倒影在案上,自己与江潜的影子,他们常常如此,江潜在桌案前批公文,守着身后酣睡的小公子,若他醒着,便会闹着与他挤在一张太师椅上,每每此时,桌案上就会映着两人的身影。
言栀阖眸良久,再次驱散幻觉,他将那封信塞入袖中,轻轻走出了房间,将门带上。
细细的雪飘扬着,言栀坐在积雪的门槛上,环抱着双腿,哈出一口雾气,身下寒冷的冰雪渗透衣裳内,没有人给他披上厚厚的披风,只有无边无际,刺骨的寒。
这是他下凡第一次顿感无措。
林随意读完信后便赶至院中寻找言栀,江潜的离去他早有心理準备,但言栀没有,他不过是在东宫借宿了一晚上,醒来便没有了依靠。
待他寻到言栀时,他已半坐在门槛上,仰着脑袋沉沉地睡着了。林随意搓热了手,拉起他的手腕听着脉搏,最后还是无奈,将他背在了身上。
雪很厚,林随意的每一步都不得不小心谨慎,大雪漫过了鞋背,发出“嘎嘎”的踩踏声。
言栀轻喘咳嗽,他将林随意抱紧了几分,靠在他的肩头半睁着眼,不敢说话,像是一个缺人疼爱的孩子在被陌生人背着。
林随意问他冷不冷,言栀摇摇头,咧嘴笑了笑。
终是回到了屋子,林随意将他小心翼翼地抱在床上,吩咐下人去热汤。
他静静坐在了言栀身旁,思来想去,还是将江潜写给自己的信寻来给了言栀,言栀执着信封,没有看。
林随意将言栀的发丝别至耳后,道:“他这般做也有他的道理,想必你也懂得了,前几天你不是还想与他分府吗?”
言栀沉默不言,只盯着林随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