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言栀的罪。
陈颐虽是犹豫不决,却还是鼓起勇气问:“言栀,你和我说实话,月骨在你身上吗?”
言栀缓慢偏过头去,一双眼如古井无波,平静地令人毛骨悚然。
“我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若在你身上,便,便想个机会让你回去,若没有”
“没有。”言栀回答地干脆,“根本没有见过。”
“好好。”陈颐连连称是,生怕哪一句话再次刺伤了他。
忽然,屋外狂风大作,太阳销声匿迹,倏然天地间变得阴沉,窗外下起了大雪。言栀的脸色也变得晦暗无比,书房间的空气让他觉得浑浊,黑暗再次于白昼降临。
突如其来的风雪,对裕都的冬日来说实属常事。
门外风雪喧嚣,老桂树沙沙作响,摇落了所剩无几的几片叶,可书房中依旧宁静,就好像言栀的双眸。言栀不自禁后退几步,撑着桌案一角望着窗外飞雪,又推开房门,缓步向院中那一片喧闹踱去。
风雪轰鸣而来,就像要割伤他的脸颊,言栀歪斜地立在院中,衣衫被风撕扯着,下裳紧紧抱着他的双腿。
言栀仰头望那一片纷扬,这风雪就像是来审判他的。
可江潜也在风雪中立着,但他却像把刀,就像他的鸣涧刀一般插在地里,他不会摇晃,至少面前言栀,他永远不会随风摇晃。
裕都已然不缺这乍到的风雪了,每每来势汹汹,百姓习以为常,连每一回的咒骂也变得千篇一律。
许家的男丁便是在今日流放泗州的。
许镜蕊身为家中嫡女,如今换上了丫鬟打扮,被许老夫人一把推下了云溶江,她死抓扶着桥下顽石,隐匿在阴暗中,亲眼见证着全家妇孺被戴上铁锁手铐,流放的流放,发配的发配。
姨娘们哭闹不止,叫喊声凄厉的要命,她们是要被分去秦楼楚馆的,至于去哪做些什麽,不想而知了。
许镜蕊好像听不见家人的哭喊,又好像全听见了。许镜蕊躲在桥下,刺骨的河水漫至小腿,家人如牲畜般被牵引踏上向北的征途,她的弟弟还那样小,却在官兵闯入府中时没了气息,甚至连入土为安也成了奢望,弟弟像是个破玩偶一样在江中飘蕩,被顽石卡住四肢,受鱼虾啃齧。
许镜蕊死死抓着石缝间的野草,一双柔荑皮开肉绽,血流不止,这是她对自己活着仅剩的掌控。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风雪掩去原本明亮而又繁华的冬至花灯,她拖着冻僵的身体,艰难爬上了板桥。
全身皆是青紫一片,拖着沾水的衣衫在街上行走,每行一步都是困难,就好像那顽石不在河道里,还是倾数压在了她的身上。
活着,她要活着,她要自己活着,也要全家活着。许氏女不该为奴为婢,许氏的儿郎本该报效家国,青云直上的。她哽咽着,心想道。
可是,她能找谁?她还能找谁?
风雪并未消匿,湿透了的衣裙开始结冰发硬,袖子紧紧锢着手臂,能连同皮一起撕下来,她走了近乎两个时辰,却只走到了十二孔桥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