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闻枝大约是听进了,觉着并不是全无道理,强压着内心恐惧颤颤擡头,顺着他所指方向果真瞧见了一紫袍之人,手中正做着些什麽,未几,谢闻枝这才看清他所制的是一面旌旗,那面旗附在竿上,一面做完,那紫袍人走至空处舞了两下,在他收旗之时,谢闻枝勉强辨认出了那旗面上的一个大字。
谢闻枝的瞳孔霎时紧缩,视线牢牢锁定那面旌旗,呼吸微窒许久——那正是一个“雍”字。
雍字旗,这地宫是谁所占,这一兵一卒效忠谁的麾下,此时不言而喻了。全裕都,直至整个大齐,可用“雍”字做旗的唯有沁雪宫的那位。
那便是雍王魏邤。
二殿下?一向纨绔的二殿下?与谢疏林臭味相投的二皇子?他的脚步倏然停止,言栀回头望向他时,谢闻枝的脸色蓦然苍白一片。
“别停,快走。”言栀小声的催促,这才使得谢闻枝重新挪动如石般沉重的脚步。“你不是早有预料吗?早知他实力不容小觑,佯装纨绔不过为了扮猪吃虎。”言栀也没忍住与他搭话,与其说是忍不住,倒不如说是借此遮掩心中同样的惊慌恐惧。
谢闻枝的额头上覆上了薄薄的一层冷汗,声音微颤:“这里能容得下多少兵?”
言栀也拿不準,只说道:“你可听说过一千年前梁国的藏兵窟?小小的石窟尚且能容近乎万人,更何况这地宫酆都……倘若这真为酆都,你我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养这麽多兵是要反?”谢闻枝早已不是地上谈万事色不变的刑部大员,倘若此为地狱酆都,“活阎王”的称号大约还得由魏邤加冕。
他俩的手皆死攥着,一步一步数着,直到言栀数到第一千八百二十七时,终于踏至地面,一颗心也算放了大半。
谢闻枝在心中长叹,果真,履平地的感觉要比步步不歇好上千倍百倍。他这才敢平複呼吸,只是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这地宫宏伟,但却臭味逼人。
藏了这数不尽的人,兵卒练武时挥洒的汗水与血泪,空气流通十分困难的地宫,倘若不用更加浓烈的气味掩盖,那这丝毫不逊于刑部大牢的气味怕是早便惹得地上之人纷纷寻蹤觅源。
他俩这才懂得,为何来到赵醒府上会沾染栀子花香,为何林侍郎执意一死,而他身上也有相同的气味,裕都中又为何会时兴起池照与南厉的花,而这地宫,为何又恰好在西市卖香料的铺子底下,入口却在桥洞旁。
原来这一切无非都是为了掩盖这底下更为令人窒息的真相。谢闻枝与言栀从未见过传闻中的酆都,也是头一回嗅到这如此不可挡的熏天恶臭。
酆都
在仔细确认过那旌旗上确确实实写这个“雍”字后,谢闻枝与言栀二人寻得一个隐蔽角落,在地宫中暗自生长的藤蔓虽削弱了四周的光,但却极好地遮蔽了他俩的身影。
谢闻枝从衣中抽出那羊皮地图来,没有笔,他只能用手指着滑过自己所走过的路。
“如此看来,这地宫岔路极多,每个洞窟恐怕皆有所用。”谢闻枝正纳闷着,听得言栀说道。
“快看看有没有出路,石门关了定是不能够再原路折返。”言栀催促着,他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如此大的地宫酆都,能是要靠走来摸索出路来,恐怕得走到天昏地暗,与此同时,他们还要警惕着旁人。
“我们现在是在这里。”谢闻枝点了点羊皮地图,言栀便立马凑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对比着四周景色,只见那数十丈外的制旗摊竟只是图上如芥子般的一豆。只见谢闻枝用手指丈量,以目观测,大抵算出了这地宫究竟有多大。
“这”谢闻枝面色一僵,言栀看他怔愣着忍不住问道:“有多大?”
谢闻枝掩去眸中惊诧,可声音间却还透漏着难以置信的轻颤,“皇城,皇城一半大”
“竟有皇城一半大?”言栀骇然,他虽不知皇宫究竟多大,但也能想出个大概,毕竟地上禁宫,地下酆都,此言非虚。
“上面可写明了出路?”言栀忙不叠问道,他此时似乎也有些慌了神,与谢闻枝共同行事他不放心,此时又不是断案,谢闻枝一声令下便能使几十个人头落地,这可是兵谷武库,他要是叫唤一声便能被扎成筛子。
谢闻枝这般的书生,即便是酷吏却依旧手无缚鸡之力,论武功恐怕还不及陆相宜。到了这时,言栀的脑海里便开始止不住冒着江潜的身影与温柔话语。
大抵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谢闻枝心中长叹,但却也无能为力,他努力将视线转移回赵醒的地图之上手指着每一处墨迹,试图找出出口何在。
“该不会真要原路返回吧?”言栀十分头疼,他侧首揉了揉脑袋,试图缓解重压下的紧张。
谢闻枝摇首,“定是另有出路,若是里头的人不知时辰要出去,那上头可是繁盛的西市,太过引人注目。”
“倘若”言栀将目光移开,擡眸与谢闻枝对视。
谁料谢闻枝忍俊不禁,轻笑一声:“倘若什麽?富贵险中求?若换做他人我定会也起这般的心思,只是,倘若这真为雍王武库,魏邤可不会冒这个险。”
是了,言栀颔首,若有所思,魏邤佯装纨绔本,那面孔本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他原路返回,从桥洞中钻出,恐怕是疯癫癡傻。言栀心想着不至于吧,在地图上看了这般久,竟找不到一个像是出口的地方?想到此,他不由胆寒。
“这不会是赵醒把咱们骗来灭口的计策吧?”言栀还是没忍说出心中疑虑。只见谢闻枝在地图上探寻的手闻言一顿,沉沉的眸子盯着他,随即别开视线,继续在图上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