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笑什麽,快走吧。”言栀催促着,抿着笑,放下手,指尖轻轻擦过江潜的手背,而后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竹海
待二人来到段竹翕所在的厢房时,他正捧着下人们送与他暂且解闷的书,如今手头上看的这本正是《孤林玉户》,是前朝诗,他如今看得深陷沉迷,竟没发觉二人已然立于眼前。
言栀与江潜相觑一眼,江潜微微一笑,捏着拳轻咳两声,段竹翕受惊般哆嗦起来,见到来者忙躬身行礼,书还执在手上,欢欣尚且还挂在嘴角,江潜虚扶他起身,三人便对坐而谈。
窗外木樨已销,但此厢房后却为一小片竹林,如今虽风雨飘摇,却像是漾开一片碧波海浪。段竹翕颇有些不舍的合上书,目光从眷恋再到投向江潜时重新熠熠生光。
“让你等了这许久,是我与言栀的不是,只是有些朝中事尚未处理,又赶巧遇上风雨,故回来的慢些,还请段公子见谅。”江潜道。
段竹翕听闻此言有些惶恐,道:“丞相肩负举国事,愿在百忙之中见上草民一面,已然是竹翕三生有幸了。”
江潜笑道:“之前的那场松溪宴,你以一敌百,倒是为寒门子大争光彩,本该在那日下午由严大人宣布此番辩论魁首,谁料生出此等变故。如果一切安然无恙,照往时,恐怕你此时是裕都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言栀听着江潜的话中倒好像有些打趣的意味,不由轻轻牵起了嘴角,顺着话问道:“段兄如此博学,怎却不是进士?”
段竹翕虽觉得有些尴尬,但仍旧恭敬答道:“草民幼时参加过童子试,但战火纷飞多年,全家四处奔波只为寻一处安身之所,好在如今太平,六年前的科举因家母重病,缠绵床榻,我便于此无缘,本想着三年后可再寻机会,只是却不想”
江潜心下了然,三年前北方大旱一场,建国不久国库并不充盈,魏煦昭将心思全花在了对抗天灾之上,因此耽搁了科举大试。江潜与言栀小声解释了,见后者点了两下头,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回段竹翕。
“只可惜,这两年的松溪宴本便是为补三年前的遗憾,如今你却也没得入仕之机。”江潜说道,他语焉不详,故作沉思。
段竹翕却起身行礼,“虽未有入仕之机,却得丞相赏识,草民已然比全天下的学子都要幸运千万倍了。”
“你怎知我就赏识你?伯乐常有,而千里马少之又少,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罢了。”江潜淡淡说道,此刻他却并未阻他行礼,反倒是眸也不擡,只撚着自己的手串玩。其实他早便听闻过段竹翕此人名讳,是各地的探子密报与他的所见所闻,说此人虽出生寒门,但却谦忍温顺,口才极佳,为人正直,是可得之良才,本想寻个机会与他一见,却不想在几日前的松溪宴名单之上瞧见了此人。
段竹翕微微咬牙,像是迫切极力证实自己,倘若能得丞相赏识,此生倒也不算枉走一遭,他心一横,说道:“草民是否为千里马,单凭大人驱使,大人一用便知。”
他口齿清晰,吐字明润。
“都说少年意气,性子最为难训,怎的你便甘愿为我驱使,做我庭前马?”江潜淡淡说道。
段竹翕道:“家母重病在床。”
“我会派人好生照顾你的母亲,寻名医诊治,但那之后呢?”江潜问。
段竹翕脱口而出:“报丞相之恩,效犬马之劳。”
言栀身子斜坐,下意识交叠两腿,修长的食指轻敲桌面,他并非那等忠贞之人,自然不喜他人将“忠诚”二字挂于嘴边,但与其说为不懂,其实更为不信,名缰利锁人各有志,若只为知遇便要效犬马之劳,恐怕说得太轻易,太草率了些。
“我恐怕不会轻易荐你于上,赋你良职,只是如此你也会报效犬马麽?”江潜与他心有灵犀,不必说他便懂得言栀所想。
段竹翕此时却紧抿嘴唇,作揖的手微微颤抖,神色晦暗不明。
“兄长,恐怕此人并非真心实意。”言栀此时开腔道,目光好似不屑,心中却是想要逼他。
屋内一时剎寂,只听得檐下护花铃叮当作响,风愈发大了,雨落竹林声簇簇,烛台上的照明之火也时不时摇曳。
段竹翕闭上了眼,坚决道:“恕草民无礼,草民若为大人驱使,须得官职傍身。”
“若无官职,只在府中做事,你便不以真心相待了吗?”言栀问道。
“不,草民真心日月可鑒,丞相邀我同乘一车,共驶松溪,公子解我之困,二位大恩草民没齿难忘。”段竹翕道,“只是,草民虽身份地位,却也不甘沉沦,官职以存己志,金银以慰母病,大人予我入朝之机,我定结草以报。”
言栀瞥了眼江潜,见他默不作声,又瞥了一眼,好似无声控诉,他找了一个口才极好的来为自己所用,自己就算是有用他之机也无用他之意。
可这下正好称了江潜的意,他笑道:“对你有恩的是公子,并非是我,公子瞧你满腹经纶便起了爱才之心,你若要结草以报的并非本相。”
“公子?”段竹翕有些讶异地将眸光投向言栀,面露感恩道:“多谢公子赏识!”
霎时间,二人都在等待言栀有所反应,少顷,言栀摆了摆手无奈道:“罢了,我不需要你报答,也不需你效忠,只是同兄长所说,眼下非常之机,正巧我方才入仕,尚不足两日,眼下若要荐你入朝为官恐怕并非易事。索性便以你母亲病情为界,兄长将你母亲送来裕都,寻名医医治,你也能塌前尽孝,待她病好再寻时机为你谋个差使,如此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