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去给你倒些水来。”言栀实话实说,他手中还拿着瓷杯,一时不知是该放下,还是继续手上的动作。
霎时间二人默然良久,只有水注入杯声,言栀端着水来到他的面前,放在一旁的矮凳上,仔细着扶他起身,极小心地喂他喝了两口水。
陆相宜艰难饮下,依靠在了言栀为他準备的软枕上,背后泛着隐隐阵痛,他长吸一气,姑且忍下了。“怎麽不说话了?”陆相宜斜他一眼,眉目间皆为恼色。
言栀坐在矮凳上看着自己的手指,他垂下头屡屡想要张口,想说的话便犹如厉刺鲠在喉中,不知是在顾虑什麽。
陆相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白眼用尽了他的全身力气,可惜还没让言栀瞧见,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言栀连忙扑向前去轻抚他的胸口,待他咳尽了,才缓缓抽回手,坐回矮凳之上。
“咳咳咳咳咳”陆相宜痛的眯起了眼,每咳嗽一下,他背后的伤口就恍若万针倾扎般刺痛,咳得剧烈时更有如硬生生将那伤口撕裂般剧痛,他深深地呼吸了几下,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开口道:“言栀想听你说一句道歉可真难”他的声音细若游丝,但却足以让他听得真切。
“对不起。”言栀听他想要自己道歉,立马跟了一句,“我是我的错,你的伤好些了吗?”
陆相宜的目光略显讶异,但随即平複道:“我当你会来奚落我呢,真没想到。”陆相宜说完,打起精神仔细端详了一下言栀落寞苍白的神情,而后转向自己身上,除了厚厚的被子裹着,还有言栀的披风正盖在自己的身上。
“你还想吃什麽吗?还冷吗?”言栀诚挚关切道,禅房内暖融融的,他俩丝毫不知外头已然是如何的愁云满天,风急雨狂。
陆相宜肚子已然饿了许久,但碎云吩咐过了要待到明日才準吃东西,他方才忘了这一茬,此时听到言栀再次提起,不由得眼前泛起一片漆黑。
陆相宜闭目道:“不,不冷。”他声音嘶哑干涩,言栀一听便懂得了缘由,将水又递在了他的唇下,让他小小啜了一口。
“我我已经听师父说了,你们的计划,咳咳咳,”陆相宜说得急了,又情不自禁地咳嗽,“我本该理解你,但我却不想见你。”
这是陆相宜的心里话,只是没等他说完,言栀便“唰”的一声站了起来道:“你且好好休息着,我让谢闻枝来照顾你吧。”
若非碎云交代过不能动气,陆相宜此时怕是要急火攻心,他强压着火气,正想伸手够他的衣角,却不想又扯了伤口,吃痛的低鸣一声,“别,别走”
言栀连忙折了回去,将他重新掩好了被角,一句话也没说只歪斜身子靠在他的榻上,嘴角微微泛起些许笑意。
“你笑什麽?”陆相宜头疼得不行,只觉得自己又被言栀戏弄了,心中又气又恼。
“你且好好休息,若不想我陪你,我便让先生与谢兄来,若是都不想见,我便守在门口让他们谁也进不来,我听你的吩咐。”言栀浑若无事似的,淡淡说道。
“师父说你愧疚的不行,如今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还想着如何宽慰你,明明被你捅的是我。”陆相宜长吸一口气,低声说出这一连串的话来,说完便像是洩了气的球一般,摊在软枕上提不起劲来了。
言栀在四下阒然之间收起了笑容,偏过头来郑重地与他道歉,此时倒像是真情实意。
而陆相宜听完,在摇曳闪烁的炉火光芒中怔了片刻,垂眸颇有些感伤道:“无妨,以我之死,换你入朝,至少能保住我们两个人,值得。”
言栀似乎在那火光恍惚中看见了父亲的身影,直到不自觉眨了眨眼,方知是自己出了幻觉,“都是算计罢了,值得了又能如何呢。”
陆相宜不懂言栀为何口出此言,只以为他是感怀罢了,颇为不屑地偏过头去,不再看他,“现如今说这些毫无意义,你既已入朝,咱们从前再有什麽隔阂都得遵从师命,暂且搁置。”陆相宜顿了顿,大概是累了,“我不会放弃複仇,请师兄多加留意,权当是念在师父的情分上。”
陆相宜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陆家嫡子,即使是负伤卧床,他也得折断自己的傲骨低头求人。
言栀淡淡一笑,同样是身不由己,他一向懂得陆相宜的诸般无奈与苦楚,“我与谢兄现如今都在刑部做事,便是为了查案方便些,实不相瞒,我们已然发现了一些线索,你便好好养伤,活着等我们将罪人提到你面前吧。”
“当真?”陆相宜眼中一亮,恢複了光芒。
言栀笑着颔首,不再多说,又倒了杯水放在了矮凳上,陆相宜伸伸手便能碰到。“你便好好养着吧,某些人不能吃饭,我可不会陪他一起挨饿。”
陆相宜止不住笑意,眼中泛起了泪光,却还不忘啐了他一声,骂道:“快走吧!别在我面前晃悠,惹人心烦!”
分明还是昼间,但推开门的那一霎言栀却有种傍晚十分的错觉,老树在狂风中肆意摆动,冷冽的雨水拍在他的脸上,一时竟睁不开眼来,言栀赶忙合拢禅房的门,生怕寒气加重陆相宜的病情,他夹笼着外袍踩着积水跑回宝殿中,宝殿却也合着门,他闯进的那一霎寒风吹灭了几根蜡烛。
风连同他方才佯装出的歉意一同吹散,言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只见净明收起念珠,扶了扶衣袖,重新将那吹灭的蜡烛燃气。
言栀沖他歉意一笑,环顾四周,却只见谢闻枝在空寂冷清中百无聊赖地盯着桌上的花瓶,花瓶里的□□有些蔫塌地歪斜在了瓶口,想来是缺少光照的缘故,近日里日头少,天气又是阴晴不定,也不知刑部的下人们是否都将花草移回到屋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