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潜清眸沉静,对他的发问丝毫不意外:“你还同六年前一样。”
谢闻枝抿了抿嘴,神情哀伤,自嘲道:“可要杀陆家人居然是他我要报仇的人,居然是我效忠多年的君王”
江潜阖眸长叹道:“太子与长公主多少劳苦?多年吃力却不讨父皇欢好,结党是错,无权是错,聪颖是错,愚钝亦是错,亲生子女尚且将近走投无路,更何况是对臣子?我从一开始选择入仕,交好太子,从始至终都没有要效忠于他的心思,帝王总有更替,若说要效忠,我也只能效忠大齐。”
谢闻枝走得极为缓慢艰辛,而江潜却同他的脚步,甘愿陪他久立雨中,“我早该懂的。”
“江尽月,我要报仇。”
江潜一怔,偏过头看他时神色依旧平静,“你想好了吗?报仇不是你的责任,若非要做这一桩事,那也得由陆相宜来做。”
谢闻枝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好似五岳皆负于肩头,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他努力将冷凝的眉宇舒展开来,声音嘶哑低沉道:“我的父母死在了收複南厉的战场之上,直到死魏煦昭都没有召见过一回,谢氏满门忠义,但物是人非,我不愿愚忠,也无法做到继续效忠一个杀我世伯之人。还是找个时机,带我去见太子吧。”
“你还可以选择雍王,或是长公主。”江潜提醒道。
谢闻枝在长久的风雨中凝望,近乎绝望地思考,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长公主无帝心,雍王心机叵测,若他登基,恐为下一个魏煦昭。”
江潜颔首道:“是这个理。”
“那你呢?你是为何入仕,为何结于太子?”谢闻枝还是没放弃追问,但此时的语气已然轻松许多,做完了决定,心中就算悬着多少石头都已然放下了,接下来的就交给天命。
江潜笑道:“怎的,我就不能与你一般,为筹志报国入仕?”
谢闻枝冷哼一声,脸上也渐渐有了一丝笑意,“诓骗别人罢了,已然是同舟共济,命系着命,你还想对我有所隐瞒?”
江潜故作落寞,长叹一气:“如何忠贞耿直的义士,遇上你刑部的那几件东西那都能交代些什麽出来。”
谢闻枝略一挑眉,二人的脚步都逐渐快了起来。江潜示意他往前看,言栀湿淋淋的外袍里溜出一角衣袂正,从前头山路蜿蜒处掠过。“你还记得他叫什麽吗?”
谢闻枝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答:“言栀,怎麽了?”
江潜回答地一五一十,隐去了他们各自的真实身份,长话短说道:“我入仕便是为了这位公子做铺垫,而合作魏籍也并非同你般深思熟虑选的帝才,我们三人也是为了两桩事,但这两桩也可以合一而论。”
“是什麽?”谢闻枝倒抽了一口凉气,準备听他的下一句。
“查案,报仇。”江潜目光一黯,冷笑道,“是否同你一样?”
谢闻枝闻言乍惊:“查什麽案?报什麽仇?”
江潜付之一笑:“你莫要忘了,魏籍的生母,死因不明的中宫元后,她可是叫言倾澜。”
谢闻枝顿时如受雷磔般呆立原地,始料不及,他怔怔地看着江潜的眸子,妄图从中捕获些什麽出来,“言栀言倾澜?他们果然是”
江潜此时却拉过他的手臂道:“你曾经怀疑过的,就在他刚来没多久的时候,你曾问过青笮是否认识惇懿皇后。”
“可我当初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因为惇懿皇后的名讳是在书院读书时你告诉我的,我怎会怀疑你的表弟?”谢闻枝难以置信道:“江尽月,你从那时就在探我?”
江潜笑着将他往前推,语气歉然:“快走吧,雨大了,你不见陆相宜了?”
谢闻枝自疑般笑了一声,却多了几分轻快明朗。
“还笑呢?方才还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头一天听你说这麽多话。”江潜嘲道,他们并肩走着,互相搭肩的动作却极为熟稔,宛如还是当年同窗之时。
“我因祸得福了,少了个效忠的人,却找到了幕后真兇,你不知,我为了给陆伯父查案报仇,多少个日夜没有合眼?”谢闻枝故作释怀道。
而江潜看着逐渐清晰的慈云寺,慈云寺被云雾所绕,见了形,却看不清。他眸光黯淡,叹道:“恐怕今后也难以合眼了。”
谢闻枝却不以为意,道:“你疯了?何时还需我来安慰你?从前你我并肩查了天大的一桩案子,现如今各有官职傍身,还怕什麽?再不济也还有个快走到绝路的云岁骛在后头垫背!”
“云岁骛?”江潜好似忘了这个人,突然提起倒是愣了许久,待晃过神来,他止不住地笑。
就这般,泮林革音,前程远景皆成虚幻,他们笑着,依旧擡头看。
慈云寺的那几尊神像前,跪坐在蒲团上的孟黎书被包裹于烛光之间,他敛眉垂目,神思都凝聚在眼前的长卷佛经上,他的手中还执着笔,只是下笔时微微有些抖动。
净明和尚在一旁撚转着佛珠,听见来者脚步,倒也不慌,只是在心中有序地念完最后一句经文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最先到了居然是言栀,他瞧见从前贵为神仙之师的孟黎书此时竟也做起来求神拜佛之事,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在了他身旁。
纵然周围火光凝聚,暖炉冒出缕缕青烟,但言栀却依旧觉着寒气逼人,山中要比城内冷上许多许多。“你来做什麽?”孟黎书依旧凝神于誊写的经文,没有给言栀一个眼神。
“徒儿有罪,但凭师父责罚。”言栀双手合十,说话这句话后对着神仙一拜。净明瞧见远远处江潜与谢闻枝二人将近殿内,先一步跨出寺庙,合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