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丝毫没有想过若不是周不渡,他怕也遇不到谢纾。更别提最初他看见谢纾那破破烂烂的模样,还是有几分嫌弃的。然而没几天,他这颗心都快从九州的最南端偏到最北端了!
他最后纵容道:“好吧,最后一个。”
鬼修年龄不大,看上去还是个小鬼,他犹犹豫豫,看向周遭的鬼修,忍不住遮着自己的脸,迟疑地吞吐:“那个,我……”
小黑眉峰一抬,他寡言冷语地上前一步,横剑将此人拦下,冷声道:“摘下。”
他奉周不渡之命,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谢纾,此人动作扭捏怪异,又蒙着脸,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不对劲的气息。就算鬼医纵容谢纾,再看一个,也是在建立保护谢纾平安的前提下。
那人被他拦下,瞬间抖得更厉害了,谢纾看他这般,忍不住拉了一下小黑,轻声道:“你别吓着他啦。”
他耐心地将那双琉璃般的眼珠一转,不知为何,看眼前这人,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但并不是说他认识此人,而是说他身上的某种特征,让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继续哄孩子般说道:“你说一下,你是哪里不舒服呢?”
少年的声音清脆温和,和风细雨,像是冬天暖炉烘烤过的棉被,上面都是舒舒服服的气味,那人闻言,颤抖的身体缓慢停下,眼珠迟疑地动了动,最后很小声道:“身上疼。”
谢纾秀气的眉峰一挑,小鬼看着他这张面若好女的脸,脖子都羞红了,立刻把自己捂得更严实。谢纾问:“你是因为什么死的?”
小鬼顿了顿,嗫嚅道:“……我是得疫病死的。”
谢纾怔了一下,有点茫然,他脱口而出:“什么疫病?疫病不是都治好了吗?”
小鬼没听见他的疑问,还在絮絮叨叨地念道:“而且全身上下都会疼,不是骨头疼,是血管疼,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脑子里很乱,一直嗡嗡作响……像是叫着让我杀了所有人。”
小黑和鬼医神色猛地一变,小黑手中长剑“呛啷”一声出鞘,他心中的危机感剧烈攀升,一剑向这人刺来,那人猝不及防,遮遮掩掩的头巾猛地被掀开,露出下面那张脸!
他顿时惨叫一声,如同骤然被推至光天化日之下的厉鬼,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三缕青烟烟消云散。
谢纾突逢变故,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却缓慢地凝滞住,一瞬间如冷水兜头淋下,周身血液全都在瞬息之间褪得一干二净,他脸色惨白下来。
浮屠塔外,冷风裹挟着寒意冲撞进来,明明是夏日,此地却阴冷无比,狂风阵阵萧萧寒,仿佛能叫人骨头上都析出冰冷的寒渣。
周不渡怔怔地看着他面前的红衣少年,双目骤然红了。
酝酿多年的心魔终于在这一刻,再也无法靠他自我折磨压抑,不受控制地铺天盖地地在他面前浮现,化作他这三百年最求而不得的模样。
那红衣少年头颅无力地垂下,一双如烈火般的眼睛此刻却紧紧闭着,浑身上下是尸体般的冷白,头发凌乱地贴着他毫无血色的侧脸,孱弱细白的手脚被透明的丝线钓着,宛若一个刚刚被人从井中捞出来的红衣女鬼,就那么直愣愣地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