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纾……谢纾……
沈乘舟冷漠地站在二楼,眼神阴郁而偏执,从高往下睥睨着抱着头焦虑的谢琅,指甲缓慢地深陷进自己的拳头之中,牙齿从口腔中撕下一小块碎片。
无涧鬼域,浮屠塔,牢房内。
鬼修难以置信地瞪着周不渡,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你能把上任鬼王杀了,周不渡,你真是个疯子……”
周不渡缓慢地撩起眼皮。他平日看人时,总是不自觉地垂着眼,因此眼尾似乎总是带着点温和的纵容,可一旦把那深而宽的双眼皮撩起来,那目光便如同利剑猝然出鞘,裹着一身冰冷的寒意与杀气。
鬼修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此人为何名为“白衣修罗”,他恐惧地看着周不渡额头的血莲下,缓慢地绽放出了另一朵双生红莲,忽然疯了般哈哈大笑:“白衣修罗……我们的好殿下啊,你那相好知道你这副模样吗?”
男人一身白衣站在面前,如同裹了一身雪,刺目的血溅在他的衣襟和下巴处,额头上那心魔印下,层层迭迭——居然还有一个天劫印!
“逆天而行,周不渡,你不要命了?”
鬼修神经质地道:“中天劫印者,遭九重灭世级天雷,即使是飞升后位列仙班,也难逃被劈个粉身碎骨的命运,只有最大逆不道之人,才会被封为此印,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不过是将天道杀了一次而已。男人锐利的目光一扫,冷淡的气息如寒霜般扑面而来,如朔雪般几乎能把人冻住。他道:“聒噪。”
他提着剑,一步步缓慢上前,冷漠道:“孟婆汤,交出来。”
“你……”
鬼修心狠狠一跳,愕然抬头。
孟婆汤,服下此物,前尘尽望,千万般苦痛皆抛诸脑后,洗净六欲,断绝尘根。
世间修仙者难于登天,不仅是因为众生皆苦,而是因为太多修仙者被尘世牵挂,十情八苦七情六欲混乱作一团,斩不断理还乱,又怎么抛下去追求大道?
可若是服下孟婆汤,自然没有什么是不可割舍的,对于修仙者无异是一条通天大道。
他看着周不渡,以及他身后如深渊般的心魔,眼皮一跳,头皮发麻,一瞬间恍然大悟,不住道:“怪不得,怪不得,你是真的不要命,周不渡,那血观音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你就要为他献出一切?”
“他压根不会再记得你,记得你与他的一切,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可下一刻,他猛地呕出一大口血,鬼修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那洞穿自己胸口的手,尖啸道:“周不渡!!!你不得好死!!!”
他整个身体轰然破碎,血肉横飞地原地炸开,周不渡本就一直提防着他,因此那手中的长剑幻化成一柄巨大的折扇,避免那腐烂的尸块砸他一脸,然而那鬼修死前最后的怨念锲而不舍,咆哮着喷涌而出,带着血气,如长龙般汹涌地吞噬了周不渡!
周不渡修长的手指还夹着从鬼修身上取下的一朵殷红的芍药,他将这枚芍药放在心口处,那芍药却与寻常模样不太相同,花团紧簇间,隐约可见一个诡异的刻印,每一片花瓣都花纹繁琐,仿若一个又一个层层迭迭的迷宫,似乎还能听见有童声在咿咿呀呀地唱歌。
“孟婆汤,前尘忘,不相思,不断肠。”
——这“孟婆汤”居然是一朵会说话的花!
“周不渡,你想忘记什么?或者说,你想让谁忘记什么?”
周不渡脸色一变,下巴猛地紧绷起来,脸色显得更为苍白,但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折扇,下一瞬,猛地转身,折扇“刷”地一声展开,纸扇边缘泛着如剑锋般的寒光,如迭在一起的箭矢,尖锐地斩向他身后那开始“妖言惑众”之人!
可那折扇未至,眼前却骤然一花,一个红衣少年就那么站在他面前,周不渡脸色一变,咬着牙,堪堪停住那杀人不偿命的折扇!
他拿着折扇的那只手剧烈地抖动起来,那红衣少年有着他上百年间朝思暮想的模样,眉眼如画,周不渡只是瞥了他一眼,三魂便惊散了七魄,“呛啷”一声,那柄利如钢铁的折扇就脱手掉在地上,可他甚至连被砸了脚都没有察觉。
可不等他伸出手,颤抖地抚摸上少年冰冷的脸庞,少年身后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就撞进了他的视野之中。
——那是无论目睹了多少次,都令周不渡痛不欲生,煎熬千百年的苦楚。
谢纾这几日在无涧鬼域的名声愈发火热,不少人……鬼,都排着队,渴望见这“人美心善”、医术高超的小神医一面,因为鬼数众多,甚至差点在药肆门口掐起架来。
好在小黑和鬼医一个比一个地护犊子,任何扰乱秩序,或者被他们单方面判断有害谢纾安危的鬼——比如态度恶劣、长得太血腥、嗓子太粗说话声太大,会吓到少年,都会被他们毫不客气地拎起来,一脚不客气地踹出百米外。
一个鬼修抱着一包药方,感激涕零地站起来,他不断地鞠躬道歉,“谢谢小神医,谢谢,谢谢……”
眼看他还要啰嗦,小黑脸色一黑,直接把他拍出了门外。
谢纾看着他一副像是被抢食了的狗狗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他也不知为何,小黑对他有一种偏执的保护欲,周不渡一离开,便寸步不离地守在他旁边,像是害怕自己心爱的肉骨头被觊觎抢走。
他隐约觉得他应该是在哪里见过小黑的,不过小黑却缄默不语,在他脑海中,似乎总有个只有他膝盖大的男孩也总是说话磕磕绊绊、结结巴巴,踉跄地拽着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