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不着,入定打坐也无法静心,深夜里,他起身,一个人坐在枯树下的石桌前,忽然间口干舌燥,想要喝酒。
昆仑地处高寒,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可如今桃花也落尽飘零了一地,沈乘舟却孤身一人,手中握着只摁了一人手印的婚约,坐在已然枯萎的花树下,酒温了又凉,凉了又温。
他的影子被冰凉的月色拉得长长的,夜过三更,庭院中的滴漏滴滴答答地静静回响。他张了张嘴,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石凳,似乎想要叫谁来陪他喝酒,听他诉衷肠二三。
然而他忽然想起,昆仑弟子们困进梦魇中,疯了一般还在漫山遍野地寻找着谢纾,对他冷嘲热讽,不管不顾。
祝茫因为谢纾与他反目成仇,被他亲自押进牢狱,对他恨之入骨。
而曾经看重他的谢棠生眼里再没有他的半分影子,直接疯癫失踪,把他的一切都抛诸脑后。
他向来如冰雪天地间千山绝迹的脸终于露出片刻的动摇,长睫垂下,在他那张如雪般寡淡冷清的脸上投落下一片孤寂的阴影。
他忽然间明白曾经一老道周游,孤舟泛江时抱着酒壶嚷嚷哭嚎时,说的“无人陪我夜已深,无人与我把酒分”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那声音凄凉,宛若吐血,孤独让那个老道早生华发,最后他在江的最中央,“扑通”一声主动跳了下去。
他恍惚间,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孤独么?
那谢纾一个人独自轮回,又是如何撑过三百载的?
他不知道,可他终于知晓——
原来除了谢纾,他竟然连喝一盅酒,都无人陪。
他喝了一口酒,火辣的感觉烧灼他的咽喉,他眼前重影阵阵,树影摇曳,夜色婆娑。
恍惚中,他看见一个少年坐在对面的石凳上,手撑在画着棋盘的石桌上。他就那么坐在那里,却仿佛点燃了一整个夜色。
他仰着头,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线条流畅柔软,一直延伸到血红的衣襟中,柔软的胸脯微微起伏着,眼睑处一粒火红色的痣几乎要把夜色都点亮。
“师兄,你怎么一个人呀?”少年捧着脸颊,晃着双脚,脚尖踢了踢他的脚踝,眼尾带着打趣的笑意勾起来,一抹水红在他薄薄的眼皮上晕染开来,像是一尾红鱼,“叫你平时不要总是板着个脸啦,现在好了吧?你看,连酒都没人陪你喝了。”
“要我陪你喝酒吗?也可以啦。李廷玉不记得我了,我不陪他喝酒了,他真讨厌。”
他“哼”了一声,站起来,不管沈乘舟的反应,就像只猫一样往眼前人的怀里钻。男人气息清冽如雪,可少年滚烫缱绻的呼吸却春藤绕树般缠上来,像是要把那冰烫化,融坏。
过了好一会,沈乘舟才淡淡开口道:“不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