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眼药的过程依然顺利,一开始谢霖还总会躲,后来就习惯了,他闭眼休息的时候,听到阿福再从药箱中拿了烫伤药出来,热情地对刘平说:&ldo;刘大哥,我帮你上药吧!&rdo;
烫伤伤口骇人,除了红肿,还有水泡,要破不破,阿福小心将药粉洒在刘平虎口,再取了一条谢霖的手帕围好。
那是一张白色的帕子,一角绣了两朵梅花,因为伤眼需要蔽目,谢霖有很多这样的帕子,都用帕角的花样来区分。
刘平捏着帕子离开了,他见过这条梅花,在他第一次见到谢霖的时候,这两朵梅花就垂在谢霖发间。
深秋
在沪州的日子十分清闲,邻里乡间都是熟人,除却讲学的时候,谢霖偶尔会坐在村头的集市边,旁听村民的讲话。他目不视物,倒是耳朵跟着大家跑了很远,从近处的谁家姑娘小伙成了亲,到远处苏州大府换了新老爷,声声入耳,坐一下午也不觉得无聊。
又是一日平时,散学的小孩们吵吵嚷嚷地要收拾东西回家,场面乱作一团,谢霖不得不抬高了声音,要他们把课上的作业交上来。
因为眼疾的缘故,之前的练习他也无力看顾,可后来与刘平相熟后,他主动提出可以帮谢霖看看孩子们的书写,两人就这么搭档起来,谢霖负责讲学,刘平便负责批阅那些简单的书写作业。
小孩们讲话没轻没重,谢霖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的有人急躁地从身边跑过,涌向他身边的人,推推嚷嚷的,突兀出来一句:&ldo;给你!大哑巴!&rdo;
旁边的小孩都因为这一句话笑起来,重复起哄道:&ldo;大哑巴!哇哇哇‐‐只会梦里叫喳喳!&rdo;
刘平一开始还在&ldo;啊啊&rdo;地帮谢霖吆喝,可听了这话后立马就安静下来,不再做声,他的嗓子是前些年误食了生漆至哑的,其实已不能发声,只是气流穿过喉咙发出的一些怪异噪音,他知道自己声音难听,可有是情急还是会叫出声来,这些小孩的玩笑早已有之,他也都熟悉了,只是陡然在谢霖面前被点出来,还是有些难堪。
谢霖听到了小孩们的玩笑,也注意到刘平突兀又诡异的沉默,双眉一竖,喝住了为首笑闹的男孩。
一时之间,原本吵闹的屋内安静下来。
刘平起先还没反应过来谢霖叫住学生是为了什么,一直听到让那个小孩给自己道歉,他才反应过来,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又意识到谢霖看不见,于是伸手揽住谢霖的肩,稍微向后拉了拉,在他手背上写:&ldo;无妨。&rdo;
最后一笔还没写完,却被一只微凉的掌心止住了动作,谢霖仍是皱眉立着,没有退缩的模样,清瘦的面庞在严肃时与往日大不一样,居然还有些贵气逼人。刘平无措地在师生之间看了看,终于听到那男孩认输似的说道:&ldo;我错了,先生。&rdo;
此事这才作罢,谢霖放人离去,小孩们不再胡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小院。
只余他二人,刘平回头,看到谢霖长出了一口气,松了松腰,那只手收回,他才注意到谢霖手心已全是冷汗,苍白的面庞也覆上一层薄红,褪去严厉之后,竟是如此可爱的模样。
刘平失笑,问到:&ldo;紧张?&rdo;
谢霖笑着摇摇头,摸索着坐下,他只是许久没有与人起冲突了,今日虽然只是一个小孩,可那孩子平时便倔得很,他心跳有些快。
刘平写到:&ldo;多谢。&rdo;写罢,捏了捏谢霖的手。
男人手骨很软,皮肉与指节都是薄薄的,他有些贪恋这感受,没有立即松手,被谢霖反手拍了拍掌背。
&ldo;莫叫人欺负去了。&rdo;谢霖说道。
&ldo;啊啊。&rdo;
白日里的事情只是个插曲,倒是经此一役,学生们对他更尊敬了些,谢霖有时会回想起自己在弘文馆讲学的时候,久远到有些模糊,紧接着脑海里就会回想起另一个人,从小时候正直真诚的性子,到后来阴沉多疑,多的是世事难料,却不知如今是何模样。
因着自己看不见,所以发呆也不奇怪,谢霖偶尔这么想,却有一日真的听到了纪渊的消息。
沪州边陲,关于京城的信息都是零零散散,往日都是些新皇政绩,听着是不错的模样,可这次却听这新皇帝约是患了失心疯,嗜杀成性,有人传闻深夜在京城街上看到了一身黄袍的男人,手里拿了一柄匕首,刀尖全是血,第二日皇帝便大查京中,抓了很多平民,这消息也是从当事人那里流出来的。
这谣言过于夸张,谢霖只当同往日一样,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类似的内容越来越多,他暗自皱了眉,就连沪州这样遥远的地方都在如此谈论皇帝的疯病,京中更不知情势如何,纪渊又怎么会让这样荒唐的消息肆意流窜。
这些事在他心中雁过留痕,可毕竟是天高皇帝远,他完全无能为力,只能继续重复自己流水一样的日子。
很快就入了深秋,天气冷下来,谢霖也开始犯懒,白日里起的更迟些,眼睛仍然是被蒙着,只是每天换药时隐约能感觉清楚了些,刘平总会在他旁边守着,他一将帕子摘下来,便会叫人来面前看看,只可惜反复看了几遍,依然只是个人影。
&ldo;还有一个月,大夫说就全了。&rdo;谢霖说道,他这眼疾不是大病,只是治起来麻烦,不过终日蒙眼,他倒也习惯了摸索生活,只是到现在还看不清友人的模样有些可惜。
&ldo;等你。&rdo;刘平在谢霖手心写。
阿福在一旁化药,笑道:&ldo;先生可要看看我?别忘了我的样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