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诱饵?今日祝微失踪这事,都乃他们二人暗中串通所致?
那琵奴呢?秋泓是何时认识她的,又是何时摸清楚她身份的?
沈惇一概不知,他只能听见,祝微用他那无情的声音说道:“革去沈惇长缨处总领大臣一职,下狱查办。”
秋泓的目光在无人知晓的暗处轻轻一闪,但他依旧应道:“臣,遵旨。”
沈惇无助地望着秋泓苍白的侧脸,看到了他那双漂亮的凤眼中,隐隐露出了自己从未察觉过的野心。
“秋相,这高皇帝被炸开的陵寝该怎么办?眼下只有您能定夺此事。”沈惇那不断嗡鸣的耳畔响起了见风使舵之人的声音。
秋泓立在群臣之前,没有去看瘫倒在地的沈惇,他淡淡一笑,轻声道:“太祖皇帝已赴往生,过去的流言蜚语不可再传,今日之后,若再有人提此事,当斩立决。”
盛夏天气晴朗,山间草木丰茂,林中百鸟争鸣。
没有人注意到,有一根细细的千金线横在方才琵奴所站之处的上方,这千金线上挂着一缕新鲜的血肉,那是割断琵奴脖颈时,留下的印记。
更没有人注意到,有一身着黑衣的“影子”伏在房梁上,“影子”捏着千金线的另一端,他轻巧地卡住了琵奴的话头,并于此人即将当众供出秋泓时,收紧了线身。很快,这“影子”在秋泓起身的瞬间,将这根杀害了琵奴的暗器收回了袖中。
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献陵外的神道碑后,那群围观的小道士中,有一手持桃木杖、身材佝偻的瞎子,他昂着头,仰着脸,在听到秋泓那句“太祖皇帝已赴往生”的话后,轻轻地露出了一个笑脸。
“你怎知,我已赴往生了呢?秋凤岐。”这瞎子自言自语道。
千古一帝
长水河方士墓下的墓志铭依旧静静地竖立着。
在几百年的岁月中,氧气与流水侵蚀着它表面的文字,模糊掉了原本该有的印记,但却掩盖不住谜团之下的真实与历史。
祝复华,或者说,祝璟,坦然又释怀地接下了秋泓这声“太祖高皇帝陛下”的称呼,他眯了眯眼睛,仰躺在地,长叹一声:“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凤岐峡间的山山水水逐渐归于宁静,偶然冲破维度的时间迷障褪去,方才从高空落下的巨石也终于淹没在了碧波之中。
顶着李岫如那张面孔的祝璟摊开双臂,舒展起身体,他望着辽阔无际的千里晴空,笑了起来:“太丰十九年,我御驾亲征出北都,在燕宁旧伤复发,因染上伤寒,没过多久,我便一命呜呼。”
祝璟面前的几人默然而立,他们似乎忘记了,自己也做过大昇的忠臣良将,而这个倒在脚下的“故人”,正是他们曾顶礼膜拜过的太祖皇帝。
当年平定天下、逐鹿中原的枭雄,不知何时变成了拄着拐杖的赤脚大夫,又不知何时失去了自己的肉身,成为了飘荡在人间的“鬼魂”。
他嗤嗤地笑着,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又仿佛终于如愿以偿。
“秋凤岐,你想起我到底是谁了吗?”祝璟问道。
秋泓一言不发。
“我是大昇的奠基人,是开创了太平盛世的千古一帝,我是……”祝璟自嘲一笑,“我是死后差点被儿子分尸的可怜人。”
“可怜?”一直沉默着的陆渐春终于舍得出声了,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嫌恶,神色间没有半分敬重,“若是文皇帝真的把你分尸了,你可还有机会在这里为非作歹?”
祝璟闭上了眼睛,大笑起来:“祝霖、祝权、祝桂,我的三个好儿子,老大生怕我死而复生,于是违背我意,在太丰十九年,我刚一死时,他便立刻传丧天下。老二看似好心将我偷偷带走,实则是想打着我的旗号篡夺皇位,可惜天不假年,他死于非命。老三阴险狡诈,认出了我褚飞的身份,在锡关大捷后,诱骗我回京,我独木难支,最终被他暗中下毒戕害。”
说到这,祝璟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红,他看着天,任由肩上的伤口汩汩流血:“可我死前,他们分明跪在榻前痛哭流涕,为什么在得知我会死而复生后,突然就转了性子呢?”
“为什么呢?”祝璟一遍遍地重复道。
他好似再次看见了几百年前,自己躺在燕宁的中军帐里,于弥留之际拉着祝霖、祝权还有祝桂的手,哀声嘱咐时的模样。
那年,他的大儿子已经二十岁了,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祝璟还期待着将来有一日,他能带着祝霖一路杀到巫兰山下,跨过怒河谷去,与遥远的草原部族决一死战。
只可惜,祝霖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祝璟的生死兄弟,第一代寿国公李政,在他咽气前,就告知了祝霖,当年为打破止止道人的“诅咒”,他最敬重的父亲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什么。这个曾随祝璟马上征战数十年的老臣跪在新帝祝霖的脚下,捧献出了自己的一颗“忠心”。
“他说,我曾杀过人,杀过很多人,而我杀过的人,都成了为我续命的药引子。”祝璟轻声道,“他亲自带着祝霖去了一个叫做长水河的地方,带他看到了长水河上,那座掩埋了无数人尸骨的小镇。祝霖是我与发妻所生的孩子,我曾手把手教过他我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于是,当霖儿踏进那座小镇时,他一眼便认出了,此地是我布下的九弈阵。”
秋泓缓缓垂下双眼,看向了这个仿佛在悲伤,又仿佛在后悔的男人。
“我布九弈阵,为的是用秘法,与人相结为契,以此获得无穷无尽的寿命。我是为了让我大昇的国祚千秋万岁,与天无极,我有什么错?霖儿又凭什么因此恨我?”祝璟忿然,“难道在他眼中,我就是一个麻木不仁、残暴无端的君主吗?难道我不是生他养他的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