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如此赏识,盲女险些乱了阵脚,局促道:“主簿谬赞,我只是凭直觉分辨,没什么才能。”
方诩说:“能以真心待人,便是难得之才,姑娘切不可妄自菲薄。”
盲女往林鹤的方向挪了一小步,她被方诩这套近乎弄得不自在了。相反,她还是习惯当个被人无视的瞎子。
林鹤失笑,轻轻扶了下盲女的肩,使她稍稍定下心神,旋即跟方诩说:“是我低看你了,没想到你倒是个君子,既然如此,我也跟你坦白,我其实是为晏浮生而来。”
方诩微微发怔,林鹤拿出那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符给他看,解释说:“此乃障眼法,我就是靠这张符进入冥界。”
“你你……你是活人”方诩吓得结结巴巴,指着林鹤说,“你……你与我们主簿多大仇多大怨,竟……竟追到这种地方,是要赶尽杀绝吗”
林鹤哭笑不得:“我像是这么凶神恶煞的人吗”
方诩在冥界兢兢业业,已有数百年没见过活人了,这会突然见到一个闯入冥界的大活人,已然是吓得不轻,抱头鼠窜,还是被林鹤一把抓了回来。
“饶命啊,”方诩喊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鹤捏诀,生成一道结界,隔绝他嘶喊的声音,同时好声好气地说:“你识相点,告诉我晏浮生的下落。”
方诩瑟瑟发抖,盲女开口说:“仙君希望你能帮她找到女帝,并无害你之意。”
“可……可小生并不知道晏主簿的下落,”方诩撇着嘴哭丧道,“冥界共四十九城八十一座熔炉,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刀山,火海,极寒之地,小生若是找得到晏主簿的下落,早就找到了啊!”
林鹤看一眼盲女,后者察觉到她的视线,不待林鹤提问,便回答道:“他没说谎。”
“小生从不说谎,从来都不,”方诩一边说,一边举起四根手指,慷慨激昂道,“小生可以发誓,晏主簿虽然性格古怪了些,为人也不是那么好相处,可像她那样的绝世美人,小生在冥界数百年都不曾见过,小生只想为她肝脑涂地,大展宏图,哪想得后来出了这样的事……”
林鹤打断他:“出了什么事”
方诩便将晏浮生到任匣城之后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略去前因后果,简单来说就是晏浮生因为擅自离开冥界被责罚,之后更是不服管教与冥王闹僵,再后来她就失踪了。
“其实小生已经找过很多次了,”方诩垂着头说,“匣城就这么个破大点的地方,翻来覆去底朝天了,其他城郭的人也问过了,连冥王那里小生都去问了。”
林鹤眉间一股愁绪:“冥王怎么说”
方诩小心地看一眼林鹤的脸色,摸了摸鼻子,小声说:“……冥王也不知道。”
盲女清亮的声音说:“你说谎。”
方诩顿时难堪,又羞又悔,硬着头皮说:“冥王说,‘冥界有八十一座熔炉,前往转世投胎者数不胜数,甚至有人闭着眼睛走两步就会掉进熔炉,还有人醉酒掉进熔炉,古往今来不胜枚举,晏主簿又不是神,既然不是神,就会有弱点,走在路上掉进坑里都是可能的情况,她若不出现,你取而代之,替她管理匣城便是。’”
他声音越说越低,头也埋到了脖子里,末了小声补充道:“小生知道,冥王这话虚伪至极,是他害了主簿,可小生也没有办法为晏主簿主持公道……”
林鹤脸上血色褪去,苍白如纸,桃花般的眼睛失去光亮,双瞳漆黑如墨,眼神仿佛结了冰霜,一层一层侵入肺腑,教人生生地抽了口冷气,僵得动弹不得。
“那冥王的意思是……”林鹤几乎屏住了呼吸,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生生已经前往转世了”
方诩莫名地紧张,咽了下口水,“小生觉得,她话里话外应该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公之于众。”
林鹤脑海一片空白,就连站稳都需要极大的力气,袖子下面双手捏成拳,骨节处青筋暴露。
“冥王骗你,”盲女的声音仿佛金钟敲响,余音环绕,予人一片清明,她说,“冥王知道女帝何在,她说那话是故意让你以为她遇害了。”
三人陷入一阵寂静,良久,林鹤才回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说:“他欺人太甚!”
“小生再去问他!”方诩急道,“必要问出晏主簿的下落!”
林鹤拦住他:“你问他也没用,若生生被他看押,凭你口舌之力,根本不能劝说他放人。”
方诩奇怪地看了眼林鹤,“生生”
林鹤说:“晏浮生是我妻子。”
方诩长长地“哦”一声,“所以你是林鹤”
林鹤点头:“正是在下。”
“你是林鹤的话,事情更麻烦了,”方诩摇头晃脑,咋舌道,“你为了晏主簿孤身闯入冥界,这事要是被冥王知道,她绝不会放过你们。”
林鹤冷笑:“我与妻子阴阳相隔,即便是清明节,我为她准备了招魂幡,也不能等到她来见我一面,冥王害我们夫妻不能相见,我没找冥王麻烦,他为何还要找我们麻烦”
方诩看一眼林鹤,叹了口气,又看一眼林鹤,复又叹息,手背拍在手心上,喟然道:“你不一样,林鹤,你和千千万万的众生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林鹤:“”
“你是千挑万选的人,”方诩格外深意地看了林鹤一眼,“你别忘了,你是死过一次的人,回魂人界,是蒙受了冥王的大恩。”
“我倒觉得,应该是生生求他救了我,”林鹤说,“即便他有意救我,也会以此胁迫生生做出牺牲,与其说我蒙受他的大恩,不如说他居心不良,滥用生杀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