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活着的时候,总能听到各式各样的骂名。只有她死了,世人才会想起她做过的那丁点好事,才会对她感恩戴德,立碑纪念。林鹤一辈子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在这方面可以说颇有心得,正因如此,她才会毫不吝惜名声,拿一老太婆的性命去胁迫青城山为沈碧云立牌位。
办完这件事,林鹤心中大石落地,又闲了一段时日。她在山脚客栈住着,平日里出门从不遮掩,遇到认出她的百姓,林鹤也会招呼回应。
一连数日下来,青城山人人都知道她林鹤住在哪家客栈,那间房,若哪天晏浮生来寻她,不费力气就能找到她。
林鹤抱着这样的念想,从年关等到开春,等到青城山的白梅开满山野,梨花如雪覆盖山坡,桃花一树树地绽放,时节不断变化,冬衣换成了春衣,春衣又嫌燥热,转眼到了四月,林鹤还是没能等到晏浮生的出现,她越发按捺不住。
若她知道前往冥界的路,早就提着剑杀过去了。
不知觉到了烧纸钱的时节,林鹤早早地到了沈园,推开祠堂沉重的铁门,意外地看到一道纤瘦的身影,虔诚地跪在祠堂下。
“沈盈盈”额头贴地,察觉到有人靠近,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用余光贴着地面去看来人的身影。
林鹤静静地看着她,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林鹤竟提不起与她寒暄的兴致,只当做没看见她,从她身旁经过,自顾自地给沈家人上了香,烧了些纸钱。
林鹤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沈盈盈”全程看着她,热泪盈眶,却不敢开口说一句话,不敢打断她的动作,就连林鹤转身离开,“沈盈盈”也不敢追出去,自始至终,她双膝从未离开地面,像一个犯了事的孩子,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应有的责罚。
天地之大,沈碧云却找不到一处容身之所。昔日的仇家在追杀她,晏霖也布下了天罗地网在追查她,当她听说林鹤为她出头,为她在祠堂里求一牌位时,沈碧云清楚——这里将是她今后唯一的去处了。
“我以后哪里也不去……就守在这里,”沈碧云低声喃喃,“林姐姐,你为什么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寒食节的雨蒙蒙吹落,林鹤站在青城山郊外荒野,提着灯等到了天黑,她看到许多人家坟头处有孤魂归来,可她的妻子晏浮生,迷失在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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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节后,林鹤再未去过沈园,但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沈盈盈”守在祠堂,日日跪拜,上香,扫洒,一派虔诚。
厘妙妙替山门中人传话,问林鹤该如何处置沈盈盈。
“这事与我无关,该由周老太君拿主意。”林鹤正用朱砂描一张符纸,闻言漫不经心说。
厘妙妙小声说:“可老太君说全凭林仙君吩咐。”
林鹤看了她一眼,不禁莞尔,放下笔说:“老太君说气话而已,她还在气我给沈碧云立牌位,你替我转达老太君,我林鹤只是将军夫妇收养的贱奴,不知分寸,蛮不讲理,但也不足为人挂齿,过两日自会离开青城山,不会再碍她的眼,惹她烦心。”
厘妙妙怔住,望着林鹤道:“林仙长,你这就要走了吗”
“嗯,”林鹤垂着眼睑,淡然说,“我来青城山是为了沈家的事,心愿已了,不会再久留了。”
“可如果你走了,祠堂里那位……”厘妙妙顿了顿,从她欲言又止的语气和神色来看,似乎她也知晓沈盈盈的真实身份,忧心道,“怕是没人保得住她。”
林鹤抬眸,目光一片清澈,抬高了声音说:“剑圣李儒玉的后人,谁敢动她”
厘妙妙仿佛得到了暗示,豁然开朗,猛一点头,应道:“是,是,理应如此。”
让沈碧云借着沈盈盈的躯壳茍且存活,对沈盈盈而言甚是不公。可林鹤不是活菩萨,这些年奔波累了,她曾死在沈盈盈手里,又有什么理由去为沈盈盈讨回公道
赵璞从厘妙妙那里得知林鹤要走,迟钝地过来敲门,眼含热泪地说:“师父,咱们这就要离开青城山吗”
林鹤坦言:“是我要走,你不走。”
赵璞“噗通”跪下来,“师父,你不要徒儿吗”
林鹤用笔杆子敲了敲赵璞的头,笑道:“为师观你这段时日在青城山自在逍遥,这里群山环绕,远离九州名利,的确是个适合修行的地方,你不如就留下来,跟你厘师姐作伴,我已经跟令掌门打好招呼了,你还是我林鹤的弟子,这几年就先借住在青城山,学些基础的功法,等时候到了,我再来接你。”
赵璞抱着林鹤的腿,痛哭道:“不!师父,我要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不要丢下徒儿!徒儿一定会好好侍奉你,绝不能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想喝茶的时候连个为你烧水的人都没有,师父!你不能丢下徒儿!”
林鹤叹息一声,看着他说:“我去冥界找晏浮生,你也要跟着去吗”
赵璞愣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抹开,看着林鹤难以置信道:“师父!你不能去死!”
林鹤:“……滚吧,为师没力气跟你说话。”
赵璞垂丧着脑袋,回味过来林鹤说的“去冥界找晏浮生”,也许不一定需要人死了才能前往冥界他怔了好久,抬起膝盖离开房间,不忘嘱咐林鹤:“师父,你一定要好好保重,霖儿妹妹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如果出了事,她一定伤心欲绝。”
林鹤挥手赶走他,总算让耳边清净下来。
翌日,一切准备妥善之后,林鹤点了一张符纸,只觉得身体一轻,脚尖再次触碰到地面时,人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凤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