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师兄的身上,安无雪正好走近的那一刻,他看清了师兄腰间挂着的那朵寒桑花。北冥仙修以寒桑指代情爱,送出便是示爱,被赠花者若是收下,意为两情相悦,一拍即合。谢折风亲手摘空了寒桑崖,蓝紫色的花铺满梅花树下,安无雪却连一朵都不愿留下。如今腰间却挂了一朵。他认得自己摘的每一朵寒桑花。师兄收下的这一朵,不是他摘的。安无雪已经忘了自己腰间挂着的寒桑花。他拿到解咒之法便赶着回来,御剑之时正用神识扫过玉简,正在确认曲忌之送来的解咒之法有没有别的问题。御剑落下后,他自然忘了这朵不得已才带走的寒桑花。他行至谢折风眼前,却见师弟本来明亮的双眸幽幽暗下,一言不发。“师弟?”他试探地又问了一句,“你的心魔还在作祟?”若是心魔发作未被压制,他不能妄提无情咒。“……我帮你探探识海?”他问。谢折风依然没有作答。安无雪困惑地抬起手,想点上谢折风眉心,可刚一伸手,那人居然猛地擒住他的手腕,直接将他拽至对方胸膛之前!他此刻对这人根本毫无防备,乍然回神,已撞上这人胸膛。气息交织。许久没有动静的傀儡印在双方气息都毫不退让的情况下隐约有发作之势。可安无雪只能察觉到手臂一阵发烫,谢折风却反而呼吸一滞。这一滞,总算给了他喘息之机。“师弟!”他在师弟怀中,无奈多过生气,“你又在发什么疯?心魔还在作祟?”谢折风牢牢地抱着他,不答。无声之中,安无雪抬眸望去,只见雪莲剑纹泛着乌黑若隐若现,却没有先前那般失控之兆。师弟眼眶泛红,双眸幽深,分明似是在疯狂的边缘,又十分平静地望着他。随后,这人低下头,缓缓凑近安无雪脖颈。只这瞬间暧昧不明的靠近——安无雪蓦地一慌,急促道:“你干什么?”他想退开,可谢折风根本不松手。这人似是轻嗅了嗅他身上沾染的淡淡酒香,抓在他腕上的手不可抑制地紧了紧。师弟一双眼睛愈发红了起来,嗓音低哑而危险:“……姜轻的气息?师兄又去见他了?北冥的冬下桑是欢喜之酒,师兄和他喝得开心吗?”“你——”“他送的花当真如此好看,能让师兄迫不及待就挂在腰间吗?”嗓音已经裹上了委屈。不由分说发疯的是这人,倒头来委屈的居然还是这人。安无雪茫然低头,看到那朵已经被仙者灵力逼得有些萎靡的寒桑花。他恍惚之中,似是有些明白过来。……谢折风是以为他和姜轻之间收花定情意了?“……”他竟不知能说什么。本就没有的事情,误会的是谢折风。可他和谢折风解释什么呢?
情爱之事,若有误会,也该是和爱侣解释误会。他和谢折风……哪里是什么爱侣。安无雪沉默了片刻,谢折风便已经把他的反应当做无话可说的默认,就这么挨着他,伸手便要把这花扔了。安无雪眉头一皱。他不在意这花,但他不想纵容谢折风如此,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仙尊这是要不顾我意愿地扔了我的东西?”这一声“仙尊”居然比方才那些质问推拒都有用,谢折风动作一僵,终究还是没敢动那朵花。安无雪仍然被这人环在怀中,靠在对方炽热的胸膛之上。他耳边,师弟紊乱的气息洒下温热,热得他耳垂和脖颈都红了起来。他在此之前,心心念念师弟中咒之事,为此临时爽了姜轻的约,急忙赶回,归途都在看玉简,回来却被这人不由分说这般问。偏生这人反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惶恐地和他说:“师兄,是我昨夜没能控制好心魔,又让师兄生气了?还是我又让师兄想起了当年之事,你怨我?你怨我,打我骂我杀我都好,为何要去和那姜轻喝酒?为何要收他送你的寒桑花?”为何?他和一个道友吃茶喝酒,还得通禀谢仙尊不成?安无雪脾气难得就这么上来了,咬牙道:“怎么?仙尊既不让我祝愿你有心仪之人,又要管我的情爱私事?上一回你便威胁我,这一回你又要威胁我什么?”“我这命可只有一条,不够仙尊杀两次,仙尊可要想好用哪件事来威胁我。”谢折风双瞳微震,连委屈也不敢了,匆忙道:“我没有……我不会威胁你的……我只是、只是不明白,师兄不是不喜欢寒桑花吗?你若是嫌弃我摘的不够好,我再去寻,我去寻往年散落在外的每一朵!”“你是不是真的疯了?别人送给道侣的寒桑花你也要去抢来吗?你做什么仙尊,你该做魔尊才是!”“可你喜欢……”“我不喜欢寒桑花!”他喜欢的从来都是琅风归絮高洁明净的雪莲。“那你为何要收姜轻的?他哪里比我好?”安无雪已经觉着有些荒谬了。“仙尊统率两界,如今是在背后和一个渡劫初期的胎石比较吗?”“我嫉妒他。”“你——”“他没有我爱你,”谢折风嗓音愈发低沉,“他看你的眼神至多只有倾慕之情,根本没有红尘情爱!这朵寒桑花年岁不浅,存世起码几百年,不是他为你摘来的!还有……”还有什么?谢折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却又有很多话想说。他急得手足无措,却又死死地抓着师兄,像是这么一松手,师兄便会彻底消失,一如千年前那般,他上天入地也寻不到一缕残魂。他真的黔驴技穷了。安无雪说他统率两界,可他能杀了宵小,能号令苍生,却留不下一个人。他还想说什么,却听安无雪说:“你说你比姜轻爱我?仙尊,你能不能清楚一件事——哪怕不是姜轻,我便是从修真界的无数仙修中任选一人,都不会和我有亲手杀身之仇。”谢折风浑身一僵。安无雪继而自嘲般笑了一声:“除了你。”谢折风气息猛地一顿,身周灵力停滞片刻,倏尔混乱起来!他又疼了起来。神魂在疼,心也在疼。心魔刚刚被他平复,如今死灰复燃般拼尽全力想破除他的压制。可没人会喜欢一个不受控制的疯子。他已经怕得很了,他根本不敢吓到师兄。谢折风拼命压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