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陷入重围,他表情镇定地挥剑,就像砍倒一颗颗树。宋潜机自言自语,声音很轻:“你们可以在华微宗动手,也可以来千渠,最好亲自动手,别再假手于人……只是不该又来这一套。我现在有一点生气。”城是假的,人是假的,假天假地,假世界。但杀人的“感觉”是真的。只要能感觉到鲜血溅在脸上的温度,能听到惨呼和哀嚎声,能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和骸骨。那真假有何分别。他不让蔺飞鸢下死手。对方以为是要节省灵气,以待大战。他也没有解释原因,更不想说真相——上辈子他杀了一座城的人,才找到指挥者。他想活,不想死。但一座华微城有百万人。男女老幼、贩夫走卒。高矮胖瘦不同的人,每张脸都不一样。任何人杀过这一场,就算能活下来,也会精神崩溃、从此拿不起剑,变成任人宰割的猪羊。上辈子这座假城引他入瓮,不仅想要他的命,还想诛他的心。这辈子城里还有他从千渠带来的人,年纪都很小,不到二十岁。晚上做着“纵剑千万里,闯荡修真界,天地任我游”的美梦,白天团雪球砸在同伴身上。夜风凄厉,天上一道黑影如蝙蝠俯冲而来,尖声怪笑。磅礴灵压碾向宋潜机,混合强烈的死气,像一场海啸扑向孤岛。活人身上有“活气”,呼吸之间,生气盎然。死人身上有“死气”。两者天然相克。而残魂的主人,已死去数百年,死气至浓。“飘在天上的死人来杀我,地上的活人也来杀我。”宋潜机说完,忽然昂头,高声喝问:“既然身死道消,为何还要,留恋人间?!”他手中剑如凡铁,礼服大袖破损,被狂风卷起。“留恋人间”四字,声声回响。残魂已失神智,无法使出生前神通。单凭灵压冲击的力量,仍是一座大山迎头砸下。以正常元婴修士的肉身强度,如果选择硬扛,立刻被碾成肉泥。如果想凭身法躲避,残魂纠缠不休,“死气”和怨念依然会淹没他。宋潜机张开嘴,横叼长剑,双手结印,喉中爆发断喝:“界!开!”刹那汹涌生机爆发,金光大作,冲破浓雾,照亮屋顶。黑影冲入金光,穿过他身体,竟然凭空消失。……袁青石出现在城门前,手持一面巨大白幡。城门高大雄伟,“华微城”三个大字挂在他头顶。他手中白幡笼着淡淡红光,猎猎飘扬。袁青石额上渗出一层细密冷汗。师父将这件事托付给他,千叮万嘱必须万无一失。他心里同样清楚,此事关系到宗门兴衰。华微宗不能失去凡间供奉的烟火、其他势力的依附、天西洲一洲霸主的地位。与宋潜机,不,是与千渠郡,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有时候你死我活,不是因为私人恩怨,是因为立场、阶层、利益,这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十分重要的东西。他已经换了十二处位置,宋潜机也换了八条路,每条都能最快通向他所在处。且速度越来越快。这本来是他的主场,他穿行自由,能感知城中一切。起初,这种全知全能、操控傀儡的感觉险些让他上瘾。而敌人陷在城中,应当五感迟钝,神识无法穿过浓雾。就像孟河泽、纪辰,还有其他千渠弟子。宋潜机如何知晓到他在哪里?为什么强大的魂魄伤不了对方,反而被“吸收”?根本没有道理。他印象中的宋潜机,是大殿上击节而歌、吹奏玉箫的疏狂公子。世人皆知,宋潜机喜爱花草,精通下棋写字,凭借摘星局、英雄帖,得圣人青眼。今天喜宴之后,还要加上精通音律、不重礼法一条。的确是个天才。袁青石想,但这种人被斩断靠山和神器依仗之后,应该不难对付。本该是稳胜的一局,现在他隐约感觉事情已经超出掌控。但他人在“城”中,无法联系师父和宗门。“去!”他咬牙挥动白幡。猩红光芒闪烁,天上又有十道黑影一齐飞向某处。残魂没有神智,只能依靠引魂幡驱动、指挥。他是持幡者,即为牵线人,他决不能被找出来。恰在此时,他耳朵微动,听见风里传来的声音:“我对生机的感知很敏锐,你是城里唯一真正的活人,别跑了。”是宋潜机的声音。袁青石脸色瞬间惨白,身形如轻烟消失在原地。……“今夜出得华微山,没入凡尘做凡人。走鸡斗犬种田地……”宋潜机手起剑落,又打翻一个人,是刚才卖汤包的店主,继续吟道,“潇洒短命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