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将春风添醉酒。”有人念罢,纳闷道,“一首打油诗,还未写完,有何看头。”“妙极!”一位书院的符师激动道,“第一句,‘春风’二字气若游丝,‘醉酒’二字时断时续,持笔者醉态跃然而出。轻灵潇洒中笔力入石,意先于形,形散而神不散……”许多人起先不以为精妙,经人指点,越看越觉得那笔迹透出无法言说的气韵,方知是自己眼力有限,才看不出名堂。另一位符师道:“第二句笔力由轻转重,却似河流涨水般自然,毫无匠气,‘万事休’的‘休’字一捺,如名士迎风挥袖,送别浮云。我认为这句最妙!”“不,当然是第三句最好,‘天下英雄谁敌手’,大开大合,霸气无比,如巨人持刀劈斩天地。”一时间争执不下,纸墨乱飞,争先拓印、临摹石桌字迹。名家好字便是帖,此诗被人们称为“英雄帖”。“原来书圣请我们来看,说谁能胜过,便可做他亲传弟子,就是要我们心服口服。”说话的是卫湛阳。他说罢,低头下山。此时此刻,他不愿再看“英雄帖”,也不愿回忆失败。忽有人道:“如此好字,不知是谁写的?”“英雄帖中‘醉酒’二字,与鸡蛋帖笔意相似,必出自一人之手!”昨夜乾坤殿上,纪辰被纪光揭穿,竟亲口承认自己根本不会写字。既不是他,又是谁?众人茫然四顾,看谁都不像。有人叹息道:“书画试上,我坐在纪辰前桌,听他因‘鸡蛋’拍手称快,还回头瞪他一眼,哎,早知今日……”忽被人打断:“你坐他前桌,他同桌是谁?!”场间倏忽寂静。直到有人轻声说出那个名字,犹带不可置信的迟疑:“宋、宋潜机?”虽不愿相信,但每个人都亲眼看到了。赵霂岩壁留书后,带着赵济恒前去挑衅,后者先嘲笑宋潜机画的野花,再扬起纪辰卷子,笑话上面只有一个圆圈。英雄帖的作者,竟然就是华微宗外门弟子宋潜机!难道书圣真正中意的传人,就是宋潜机?一群人凑在一起,剥茧抽丝,终于拼出真相。“不会吧?真是宋潜机?我记得他根本不是符师。难道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你看不出来,说明你眼光不行,我早知他绝非池中之物!”“喂,当时看野花,笑得最大声的就是你吧?”孤高的摘星台,从未如此热闹。只有赵霂呆怔。他第一次见宋潜机,是在瑶光湖外的水榭,他画了美人图,却被美人忽视。第二次见面,是在彩石溪畔的书画试,他在岩壁留书,风光无限,却被书圣忽视。他一直以为宋潜机跟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对方只是个一时走运的外门弟子。今日方知错得离谱。但为什么自己从小苦练,不如别人随手写就的打油诗?凭什么自己苦心钻研,模仿书圣年轻时的姿态,不如别人摸几块石头,画一朵野花?他双眼直直瞪着石桌,脸色惨白,唇边竟溢出血线。却只顾挤出人群,失魂落魄地奔进山林。摘星台热闹依旧,议论声更大。“他这‘求仙不如’之后,少了三字。全诗点睛之笔,为何不写?”如琴试惊世一曲未完,弦已崩落,令人遗憾。“但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比求仙更重要?”书院的书生摇着折扇:“诗云‘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依我看,最后一句应是‘求仙不如长相守’。”“未必,此诗意境开阔,怎会拘泥于区区情爱?”另一位符修道,“我猜是‘求仙不如写张符’!”答案纷纭,有人一本正经的分析,也有人剑走偏锋地瞎猜。“求仙不如求气运”、“求仙不如求发财”、“求仙不如求抱走”等等。最终人们得出结论:“纵有百般不如,也不如留空三字,任由临帖者抒发心意。琴有未完之曲,书有未尽之诗,残曲残诗,应称‘登闻双绝’!”……宋潜机浑然不知危机将至。他正劝自己振作、坚强:“就算喝醉,也没耽误下山种地之事。”他给每株花草浇过水、翻过土,检查花架是否牢固,掩埋凋谢的枯花败叶。最后站在檐下,贴上新的聚光符。缸中嫩荷初发,像一枚圆圆小小的青铜钱浮现水面。宋潜机摸摸储物袋,摸出几颗花纹绚丽的雨花石。这便是他参加书画试最大的收获。“扑通。”小石落水,天光云影和他的面容霎时粼粼生波,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