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始于一个误会,那些情意与心动却是真的。尉迟越见她神色软下来,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将她搂紧;“小丸,上辈子是我不好,这一世我们之间再没有别人,我们就这么匹夫匹妇地过一世……”话未说完,沈宜秋却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将他一把推开,红着眼眶道:“承蒙殿下厚爱,妾受不起。”尉迟越未曾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登时傻了眼。沈宜秋道;“上辈子殿下要个贤良淑德的太子妃和皇后,我尽力去做了。这辈子你要风花雪月,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要让我把心交出来,我又得奉陪么?”她平复了一下剧烈的心跳:“的确,殿下与妾有如天渊,妾嫁入东宫,衣食起居,无一不仰仗殿下恩赏,此身亦非妾之所有,连妾这条贱命也是殿下的。”她直视着尉迟越,平静道:“妾所有的一切都是殿下的,唯有这颗心,虽不值当什么,妾还能做得了主,恕难从命。”她每说一句,尉迟越的心便绞紧一分,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虽身为君王,但也并未比别人多生几颗心,仅有的一颗已经毫无保留地交了出去,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给她。他的心也会痛,也会流血,并不比别人的更坚硬。沈宜秋将他神色看在眼里,心口一阵阵抽疼,话说起来容易,可是给出去的心又怎么收回来?尉迟越轻声道:“小丸,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沈宜秋道:“殿下的恩赐,妾不想要。妾想要的,殿下也给不了。”尉迟越深深地望着她,哑声道:“只要你说一声。”沈宜秋道:“妾只想要自在,要心无挂碍,殿下给得了么?”尉迟越不由苦笑,钟爱一个人,心系在了她身上,苦乐都被牵动着,牵肠挂肚,什么都不由己,他又何尝有自在?一时间两人无话,寝殿中一片死寂,只有烛芯燃烧,不时爆出“噼啪”一声响。沈宜秋心绪渐渐平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说的这些话,已经够她被废十回八回了。她不由自嘲,恃宠而骄这样的事,有一天竟然也会发生在她身上。她扯了扯嘴角,起身下床,向着男人恭恭敬敬地下拜行礼:“妾僭越,请殿下降罪。”尉迟越一怔,不自觉想去扶她,却抬不起手。她说了那么多话,都不如这一跪、这一声告罪令他难过。他翻身坐起,披上外衫,便绕过屏风往外走。走出几步,他看到素娥掌着灯,一脸不安地站在寝殿门边。尉迟越顿住脚步,往殿中回望了一眼,对素娥道:“扶娘子起来,地上冷。”回头素娥闻言,连忙跑进内室,将沈宜秋扶上床,急道:“娘子,这是怎么了?”太子和太子妃就寝时不喜有人在内室伺候,因而她方才在外间,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只依稀觉得娘子语声有些高,语调似乎也不太客气,似是与太子起了争执。太子的声音倒是低低的,但他拂袖离去,显是动了气——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两人成婚以来一直相敬如宾,脸都没红过一回,在灵州又一同经历了生死,不想最该蜜里调油的时候,竟然吵起来了。沈宜秋轻描淡写地一笑:“无事,你也去睡吧,我一个人待会儿。”素娥抿抿唇,却不敢便走:“奴婢去给娘子煮一壶热茶?”沈宜秋摇摇头,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吧素娥姊姊,别操心了。”素娥一步三回头地挪了出去,沈宜秋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了踪影。她面朝床里侧,蜷起身子,抱住薄薄的衾被,虽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她此刻却觉手脚冰凉。尉迟越回前院了么?她明知自己不该操这份闲心,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来。她想起上辈子刚听说自己被指为太子妃时隐隐的欢喜,那时候,他是年幼时穿透她周遭黑暗的一缕光。然而嫁入东宫后,她才知道全然不是那回事,他不满意她,更不喜欢她,她笨拙地做了许多事,却似乎只是让他加倍不喜。她便逐渐醒悟过来,有的事不是靠使劲就能做到的,便不再有所期待。再到后来,他们中间的人和事越来越多,自然而然渐行渐远。可这一世他偏偏又来招惹她。她有些诧异自己竟如此沉不住气,就将那些话说了出来。不过说开了也好,如今真相大白,她也如释重负——他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又是君王,想必难受几日便能撂下了。可是心口为何还是堵得慌?她想起灵州城破后,她在火场中遥遥地听见“太子”两字,便发了疯似地找路往外逃。她也记得在云居寺醒来看见他的第一眼,心里那种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