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刺史府,后院正堂。一众女眷瑟缩在墙角,紧紧盯着门口。谢夫人一手抱着不满一岁的幼女,一手搂着长女,匀不出手来,便让八岁的长子紧紧靠在她身边。谢府护卫们的痛呼逐渐听不见了。而沉重的脚步声、听不懂的咒骂声、突骑施锁甲的哗啦声、丁丁当当的刀剑撞击声却不见稀少。谢夫人明白过来,突骑施人定是分赃不匀,自己人打起来了。她的心突突直跳,心里默默向神佛祈祷,只盼着他们多打一会儿,撑到有人来救他们。但是有谁会来救他们?郎君此刻在哪里?不知可曾遇到不测?思及此,她的心仿佛被铁钳夹住,身子不由自主颤抖,眼泪要从眼眶中溢出来。然而她只能咬着牙忍住。她是当家主母,大难临头,这一屋子的女人孩子都要靠她,她不能先慌起来。四岁的谢大娘已有些晓事了,缩在母亲怀里,一个劲地吮着拇指——这是她年幼时的习惯,两年前便已改掉了。谢夫人将女儿的手拿开,把她搂得更紧,小声哄道:“大娘别怕,有阿娘在……”谢大娘懵懂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阿娘,阿耶在哪儿呢……”谢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怕叫女儿看到,将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摁进怀里,摸摸她的后脑勺:“阿耶有正事要办,我们在家等他,乖。”谢大娘小声抱怨:“阿耶怎么老有正事啊……”谢夫人还来不及开口,八岁的谢大郎对妹妹道:“阿耶是刺史,很忙的。”外面的兵刃相击声慢慢稀少,谢夫人的心沉沉地往下坠。突然间,只听“砰”的一声响,有人开始撞门了。谢夫人怀中的幼女“哇”地一声啼哭起来。她不自觉地拍哄:“二娘莫怕,莫怕……”谢大娘将拇指吮得发红,此时被妹妹的哭声一勾,终于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撞门声像鼓点,越来越密,越来越响,随着每一次撞击,便有一股冷风从缝隙中漏进来,吹得里面的人一个激灵。他们已将坐榻、几案、柜橱、衣箱、绣架、茶床……一切能挪动的东西都拖到门口抵住门扇,然而谁都知道,这两扇木门迟早会被撞开。几个婢女捂着嘴,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啜泣。谢夫人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回头对他们道:“你们跟着我,主仆一场,到头来没落着什么好,对不住……”嬷嬷和婢女们都大声嚎啕起来,有个老嬷嬷道:“能伺候使君和夫人是我们的福分。”话音甫落,只听“訇”一声巨响,门闩被生生撞断,抵在门口的什物随着门打开,被不断往里推。外头的院门和倒房已经烧起来了,满院子的火光,庭中尸横遍地,有谢府的护院和仆役,也有许多突骑施士兵。经过一场恶斗活下来的,便千方百计地往门里挤。女人们瑟缩在墙根,互相搂抱着,已经哭号成一片。谢夫人浑身僵冷,牙齿打颤,几乎不能动弹。她强忍着恐惧,把襁褓中的幼女交给乳母,颤抖着手摸到腰间,抽出匕首握在手里。一个手持大刀的突骑施士兵已经翻过门口的障碍进到堂中,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足有二十来人。不等为首之人下令,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翻箱倒柜搜找金银财帛。那首领不用亲自搜刮钱财,便好整以暇地朝母子几人步步进逼。谢大郎双手握着剑柄,站到母亲和妹妹身前,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但他还是挥舞着手里的短剑,大声喊道:“贼人不许害我阿娘!”刀尖嗒嗒地往下滴血,那突骑施冲他咧嘴一笑,对同伴们说了一句突厥话,那些人都笑起来。谢大郎明白他们是在笑话自己,小小的身体里燃起怒火;“我不怕你们!”这么一喊,他仿佛真的没那么怕了,双腿也没有那么软了。阿耶说男儿在世当顶天立地,阿耶的话总是对的。那人笑够了,终于举起刀。谢大郎忍不住闭上眼,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身子一晃,睁眼一看,却是母亲将他揽到了身后。谢夫人用匕首指着那突骑施士兵:“别过来……”那些突骑施人又是一阵哄笑,肆无忌惮的目光在谢夫人身上来回打量。谢夫人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一时间只求速死,但她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她不能抛下他们先死。突骑施人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匕首,笑着拍拍自己心口,提着刀挺身上前,嬉笑着说了一串突厥话。谢夫人一句也听不懂,但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嘲笑她不敢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