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叙过温凉,沈宜秋又问了舅父、表兄表姊的近况,这才道:“外甥女在宫中长日无聊,舅母与表姊不妨常来与我作伴。”岳氏道:“岂敢搅扰娘娘。”脸上现出难色。沈宜秋知她为何欲言又止,索性道破:“舅母此来,可是为了旁人的事?”岳氏无奈道:“前日沈二夫人与四夫人折节造访……”沈宜秋一笑,他们倒也能屈能伸。她的二伯母与四叔母都出身名门,平日眼高于顶,一向鄙夷她母亲的出身,自然也看不上邵家。往日岳氏去沈府探望外甥女,他们以己度人,只道她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便把发黄的绢缎、虫蛀的香药,施舍似地扔给她。岳氏自己厚道,总愿意将人想得良善些,不以为他们是故意羞辱她,便是心里不舒坦,也照单收下,回去还节衣缩食地省下钱置办回礼。沈宜秋那时候虽然年小,却已有些知晓人情世故,虽然思念舅母和表姊,见他们逐渐来得少了,却也松了一口气。她愧疚道:“是我思虑不周,带累舅母受打扰。”岳氏嗔怪道:“娘娘说的什么话,哪里就打扰了……只是没什么招待贵客,难免失礼。”沈宜秋道:“他们可是请舅母做说客,要我召见他们?”岳氏点点头:“小丸,舅母不知上回省亲出了什么事,那两位夫人也未细说,但舅母心里明白,你最是重情义,若非他们做得太过,绝不会拒而不见……舅母也不会慷他人之慨叫你原谅,不过既然答应他们把话带到,舅母也只好来叨扰。”沈宜秋以为岳氏会劝她与沈家人化干戈为玉帛,不想舅母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是一心为她着想,她不由动容,眼眶微微酸胀:“外甥女知晓。”岳氏叹了口气,执起沈宜秋的手道:“听说你祖母这阵子染了风寒,已经卧床多日……”她左右为难,眉头拧成一团:“……舅母也不知该怎么说,但你是沈老夫人一手带大的,我只怕老夫人百年后,这龃龉成了你的心结。”沈宜秋与祖母的恩怨上辈子便已勾销,自然不会有什么心结,然而岳氏并不知道,只是担心来日子欲养而亲不待,她会悔不当初。她明白舅母的心意,对她道:“舅母放心吧,小丸有分寸。”顿了顿又道:“我这几日便召见祖母和伯母,听听他们有何话说,定不叫舅母为难。”岳氏眉头一松,随即又道:“舅母说句不中听的,你别见怪。无论如何,那总是你的母家,若是与他们不相往来,你在宫中难免孤立无援,而且……”她不喜欢在背后道人是非,踟蹰片刻还是道:“若是叫外人知道,总不免有些风言风语。”沈宜秋微微一笑:“舅母不必担心,他们不会往外说的。”二伯父去官,沈家唯一的倚仗便是她这个太子妃,若是外人知道沈家将她得罪了,那他们才真是孤立无援。因而他们宁愿忍气吞声、纡尊降贵去求岳氏代为转圜,也要让沈宜秋召见他们一次,为的便是叫全京都的人知道,太子妃与母家并无嫌隙。岳氏为人耿直,哪里猜得透那些人心中的弯弯绕绕,但听见沈宜秋言之凿凿,便也放下心来。两人一起用了午膳,岳氏便即告辞,沈宜秋挽留她用晚膳,她却执意不肯。沈宜秋只好吩咐黄门备车马送舅母回家,将昨日备下的锦彩、器玩等礼物装了一车,一起送去,岳氏再三推却不过,只得满心忐忑地领受了。两日后,沈家人终于等来了太子妃的召见。沈老夫人的风寒立即痊愈,昧旦便起床,与二儿媳一起出了门,到得东宫外,宫门还未开,他们只好在外头等了两刻钟。终于等到门开,一名内侍将他们延入命妇院,又将他们晾了一个多时辰。沈老夫人已有几分恼怒,想昔日在沈府时,一向只有孙女大早在廊下等候她起床,如今却颠了个个儿,偏偏这婚事是她一力促成,一想到儿子因此丢了官,她心中便如万虫啮咬。可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得低声下气来求这贻祸家族的煞星。沈宜秋却照旧睡到艳阳高照,这才不疾不徐地起床,用罢早膳又饮了一杯茶,又去后园中走了两刻钟消食,估摸着祖母这会儿估计已经气得肠子打结,这才吩咐内侍去传他们入内。沈老夫人恨得牙根发痒,沈二夫人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但见了沈宜秋,两人仍旧只能堆起笑,规规矩矩地行礼。沈宜秋气定神闲地受了他们的礼,吩咐赐坐奉茶,接着屏退了宫人,抬起眼皮扫了两人一眼:“不知祖母和二伯母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