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高兴不过片刻,他重又苦恼起来,孩子不是说要就有的,何况沈宜秋这身子骨,还不知何时才能同房。他总不能送她个许诺当作生辰礼。绕了半日,又回到了原点。沈宜秋不知太子苦恼,送走了来遇喜,她忙着叫承恩殿的宫人内侍将尉迟越的赏赐清点入库——尉迟越此举实在有些多余,说到底连她这个人都是太子的,这些东西从他库里搬到承恩殿,也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罢了。忙了半日,忽有宫人来禀,道邵夫人递了帖子进来,请求谒见太子妃。沈宜秋先是一喜,随即察觉不对,她了解舅母为人,她最是替她着想,生怕外人说太子妃骄狂,很少主动谒见,且她新婚不久,若非有事,她绝不会递帖子进来。可舅父在朝为官,邵家若是有事,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沈宜秋略假思索便猜到,舅母多半是为了沈家人来的。沈家出事后,沈老夫人和几个伯母、叔母递了好几次帖子进来,请求见她,沈宜秋一概不见——这就是身为宫妃的好处,便是沈老夫人要见她,也不能找上门来,只能等她召见。沈宜秋以为她摆明态度,他们碰了几次钉子便也只能消停,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这些人。她心里冷笑,叫来一个内侍吩咐道:“去内坊传我的令,召邵夫人明日入宫相见。”召见当日黄昏,尉迟越回到承恩殿,见东轩亮着灯火,走进去一看,只见沈宜秋正坐在书案前,对着他的宝贝《兰亭序》摹写。尉迟越看看近在咫尺的灯烛、墨池,只觉心惊胆战。沈宜秋刚好写完最后一笔,见太子进来,忙搁下笔,起身敛衽行礼道:“妾请殿下安,谢殿下赏赐,妾无功受禄,着实惶恐。”尉迟越若无其事道:“些须小事,太子妃不必放在心上。”沈宜秋去吩咐宫人传膳,尉迟越趁着她不注意,忙将烛台、墨池往旁边推了两寸。这时沈宜秋忽然转过身,尉迟越赶紧缩回手,清了清嗓子,佯装低头看她摹写的帖子。这一看倒真的有些讶然,沈宜秋的手书形神皆备,飘逸中见骨力,只是手腕的力道略微不足。即便如此,翰林学士中能出其右者也不多了。何淑妃号称善书,甚至被捧为当世卫夫人,但她的字婉媚有余,气韵不足。上辈子他曾见过她摩写兰亭,却是雕琢其形,神气局促,他知道表妹以此为平生得意事,自然不会去泼她冷水,心里却只当她闹着玩。他不由道:“却不知太子妃擅书。”沈宜秋不疑有他,只道:“妾班门弄斧,叫殿下见笑。”尉迟越道:“太子妃不必妄自菲薄,不知太子妃可愿割爱,将此摹本赠与孤?”只不过是自己摹写的书帖,沈宜秋自不会敝帚自珍,然而她只是摹着玩,写得随意,纸也是练字用的藤纸,送人有些寒碜。即便对方是尉迟越,她也觉送不出手,便道:“承蒙殿下不弃,只是此乃戏作,不堪赠君,待妾来日重写一篇奉上。”尉迟越心道嘴上说来日,还不知有无来日,他执意道:“不必重写,孤看这就很好。”沈宜秋无法,只得命内侍晾干后卷起装入函中。两人一起用了晚膳,又在东轩各自看了会儿书,便即沐浴更衣就寝。沈宜秋早已对太子习以为常,秋夜里被他搂在怀里,那热度倒比被炉均匀持久些,于是很快便枕着尉迟越的手臂沉入了梦想。尉迟越却睡不着了,先时还好,如今打定了主意要等沈宜秋调理好身子生嫡长子,一想到要忍过两三年,怀中的柔肌腻体、袭人馨香便成了莫大的折磨。他小心翼翼地托着沈宜秋的脑袋,将胳膊抽出来,试着转过身背对她,然而骨头里的痒意更甚,片刻后便忍不住转回去,重新将人搂住。他就像一个渴极的人,面对着一大碗蜜糖水,偏偏能看能嗅不能喝。忍了半晌,他还是轻轻掀开被子,披了衣裳,蹑手蹑脚地去了净室,屏退宫人,在里面待了足足半个时辰。翌日,沈宜秋一直睡到隅中,更衣梳妆毕,便有内坊的黄门来禀,道邵夫人已至命妇院。沈宜秋便即叫人去请。不一时,岳氏到了,她今日为了谒见太子妃,特地着意妆扮了一番,穿了新裁的五彩撮晕锦上襦和石榴裙,头发梳作大髻,施了薄薄的胡粉,唇上点了朱色。沈宜秋见惯岳氏素面朝天的模样,不由笑道:“舅母妆扮一下越发好看了。”岳氏立时羞红了脸,见过礼,沈宜秋拉着舅母与她同榻二坐,屏退了宫人内侍,只留素娥、湘娥在旁煮茶奉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