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铁嘴直叹气,顾然多妙个人啊,怎么就喜欢上佛爷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了呢。虽说是战时一切从简,但张启山结婚仍然是做足了排场,各路宾客都邀请来了,九门更是到齐了。古时候兴个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虽然现在不兴跪礼了,但总得敬一敬双方长辈。张启山这边家里长辈都去世了,难免显得凄凉,他转念一想,顾然是他救命恩人,在长沙又帮他颇多,干脆让顾然充当了这个位置,与尹家老爷坐在一起受了一礼。长沙城的人大多知道顾然与张启山的恩情关系,张启山在成婚前又特意与老丈人解释了这件事,大家便都默许了这看似不合礼数的一礼——不过现在正是西方思潮涌动的时候,再不合礼,也算是合理的。只有二月红在观礼的时候跟齐铁嘴小声说:“顾然今天可不好受了。”齐铁嘴递了个眼神,“你看出来了?还是顾然与你说过?”“很难看出来吗?”二月红低头苦笑,“也就佛爷这种粗人看不出来。”想来也是,二月红可是长沙城数一数二的角儿,又娶了妻子,他与丫头的风流韵事几人不知几人不晓,如他这样懂得感情的人,自然看得穿顾然。二月红见顾然把一宝盒送给尹新月,低声对齐铁嘴说:“你知道他为了这份礼物,花了多少心思吗?听说是从斗里新倒腾出来的东西,他怕不干净,特意去庙里请了师父,后来又自己加工了半天。当时他怕他弄出来的首饰花样不讨女孩子喜欢,又去我府上找丫头帮他参谋。他来找丫头找得太勤,陈皮差点跟他打起来。”齐铁嘴看尹新月打开宝盒之后脸上都是笑意,便轻声说:“张夫人是喜欢的。”二人相视,具是感慨。顾然把分寸感把握得极好,自张启山成婚之后,他虽还住在张府,但丁点端倪都没让二人看出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他在张府和张启山斗嘴的时间少了,跟齐铁嘴他们出去厮混的时间反而多了。没过几年,二月红的夫人就病的越来越厉害,眼见着就要病入膏肓了。顾然医术虽高,但丫头的病已经是金石无解,他用药也顶多是给丫头多拖上一些日子罢了,丫头仍要承受缠绵病榻的痛苦,顾然与二月红和丫头俱是商量过,二月红也不舍得丫头再遭罪了,便放弃了。丫头死后,二月红风风光光办了葬礼,丫头入土为安后,二月红整日喝得烂醉混混度日。顾然倒是能理解,二月红若不借酒消愁,就只能整日痛苦,让酒精麻痹神经也不失为一种解法。连顾然都陪二月红喝了几次。借酒消愁确实是个好法子,既能让他少看到张启山和尹新月这对神仙眷侣,也能让他淡化许多求而不得的苦闷。顾然酒量不错,跟二月红喝酒不会醉得不省人事,二月红有个人跟他说说话,也不至于喝得个昏天黑地。时间长了,俩人就混成了一对酒友。战事越来越紧迫,长沙的日子也不稳当,多有些波折。长沙会战的时候,二月红为了躲避追杀,流落到湘西苗寨,与大土司有段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情缘。顾然当时在别处倒斗,等他回长沙之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当时还与二月红惋惜。“可惜人家对你那么深情了,其实你可以试着放下丫头,她也会希望你过得好的。”二月红摇头反问:“你怎么不试着放下佛爷?”顾然讪讪地笑了笑,他俩谁都放不下,无非是两个痴情人在这里五十步笑百步。“有句诗我很喜欢。”顾然淡声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二月红又叹口气。大概跟九门有关系的人命数都不怎么好,尹新月没活到建国,死在了硝烟炮火中很平凡的一天。顾然用尽了所有的法子,但尹新月的情况与丫头差不多,病灶太深,身体的根骨都烂了,再用好药也救不回多少时间。乱世的女人,大多是红颜薄命。张启山为尹新月守陵整整一个月,顾然一面惋惜尹新月的死,一面又见张启山深情至此而心里发酸,干脆等头七过了下葬了就去倒斗了。对着墓里的死人,总比对着心里只想着死人的活人要舒坦一些。建国前,张启山曾问顾然要不要一起去看开国大典。张启山身居高位,能去开国大典,日后青史留名也总有他一份,但顾然不想去。他就是个无名小卒,最好以后谁都别记得他。建国之后的日子好景不长,自古以来,凡是朝代更迭后都是大刀阔斧的改革,前朝积弊是必定要清除的。现在是文明社会了,如他们这些倒斗的,自然是要被时代清理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