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役的社会地位很低,好人家的孩子不爱干,多是由当地官府从地痞流氓里招募。若没记错的话,按着他们长澹的规矩,这些人一旦做了胥役,日后不但不能与良家子通婚,其后代三辈之内也不能再科考,亦不可通过捐官入仕途,又因为他们每个月能拿到手的薪水少,所以大部分人手中都有点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灰色收入。
文道的办法,便是将这些地痞皂卒充分利用起来,让他们多多吐出从坊间百姓那里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用以养伤兵。
“让各地官府建名册,从今以后,无论乡镇州县,凡是自愿帮忙照顾伤残士兵,及其家眷父母的衙役,出钱也好,出力也罢,皆可去官府录名,然后随机分得当地一户伤兵,最多可以让三个衙役养一户伤兵,若中途有人反悔不愿再养,或是照顾的不好,随时可在名册上除名。”
文道说到这里,略作思索,“之后,待分给他的那户伤兵及其父母双亲都寿终了,或是那户伤兵家中有儿孙长大,无须再由他养,那么经官府核实后,此衙役便可申请脱贱籍,入良籍,虽然他本身不能考科举,但其与良家子生下的子孙后代却可以考,如此一来,也算是给了他们盼头,令他们有了一个能迷途知返,平安过完下半辈子的机会了。”
语出,满座哗然,连李熙都没忍住坐直了点。
……搞什么东西,他刚没听错吧?李熙有些迷茫的摸着手里小铜炉,沉默且麻木地想: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文柏家婆娘偷人了?
不然怎么解释文道这性子?这……这也太会变通了,这简直就不像是文柏亲生的。
干,就离谱,这家伙脑袋到底怎么长的,居然能想到用胥役!
放眼长澹上下,各地衙门里都有胥役,而且还不少,如果能用一纸良籍,就把他们从老百姓那里捞的油水榨出来,简直是事半功倍。
李熙眼睛都亮了,立刻又问:“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但为何规定至多三人养一户?依朕看来,他们平日虽然薪水低,但却都不缺钱,用足足三人去养一户,是否有些浪费了?”
文道听了就摇头,语气依旧波澜不惊的,像碗掺了冰碴子的苦井水。
“皇上明鉴,我自小与父亲辗转很多地方,一路由北到南的遭到贬黜,看见那些衙役虽多半贪财,却也不是一个好心肠的都没有。”
“他们之中,有少数人就算身背贱籍,一生无望,却也不曾欺辱百姓,更没从百姓手里讨过钱,然而他们每个月能从衙门那里得到的薪水微薄,通常只够自己吃穿,连成家都很难,若再叫他们帮忙养伤兵,却是强人所难了。”
李熙听了,当即明白道:“你说这些都是想好好过日子,却碍于贱籍不能出头的人,更该给机会。”
文道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
“钱财于我虽粪土,却能使八尺男儿折腰。皇上,这些人手里没钱,却都有一身用不完的好力气,再说有三个人互相轮换着,也不耽误平常当差。有他们在,虽然比不过那些直接就能伸手给钱的,但伤兵家中的地不会荒,也就有了粮食。”
文道在提这些建议时,裴怀恩也在听,眼里带着比李熙还多的惊讶,听到此处便恍然大悟的“啊”了一生,以右拳砸到左掌掌心。
“这主意好妙,不仅不必找朝廷出钱,更不必从民间再收钱。”裴怀恩欣喜地说,“而且定死了一户至多只得三个人养,既能避免滥竽充数,也不会让好心人过得太辛苦。”
话落再看李熙,拱手拜道:“皇上,晚生甘拜下风,对于文小友说出的这个主意,实在很佩服。”
李熙对此也很高兴,他不敢在人前表现得太明显,但看着裴怀恩的眼神隐有挑衅,那意思仿佛是在说:瞧瞧,让你再自满,翻车了吧。
幸好裴怀恩如今已不是个会当面与人为难的,看向文道的目光也多赞赏。
殿内很快又热闹起来,考生们受裴怀恩与文道的启发,又陆续有人站起来帮着完善这些法子,都被李熙喊人认真地记了。
不多时,这道题算是彻底结了。李熙被今日这些很有想法的考生惊艳到,只觉头脑都变得清醒些,身上也暖融融的,出言让福顺收了他盖在膝上的毯子。
李熙招手说:“文道,你来前面坐,不要躲在那个犄角旮旯里,朕看不清你——对了,你父亲身体还好么?”
文道便在众考生羡慕的注视下向前,几步行到第一排,与裴怀恩并肩站着,又行礼拜道:“托皇上的福,家父一切安好,只是南地潮湿,家父一到下雨天就腿疼,已在吃药了。”
李熙听懂了文道话里的恳求,就说:“是了,你父亲年纪大了,不好再在外面了,朕改日会亲自指派个巡查去看他,负责他今年年底的考课。”
文道立即又拜,不卑不亢的,脸上还是没什么笑模样,仿佛对这种热热闹闹的场合不喜欢,但很懂得如何周旋。
另一边,站在文道身侧的裴怀恩也来了劲头,饶有兴致地支着颌,偏头往文道这边看。
裴怀恩年幼时不出宫,后来即便可以出宫,也从没出过京,有什么事都是喊手底下人帮着办,因此对文道口中的这些柴米油盐,日常琐事很上心,也很感兴趣。
文道方才说的那些,都是裴怀恩从前没有接触过的,裴怀恩感到很新鲜,心想原来寻常人家该吃的苦,竟是这样的。
没有权力争斗,没有朱门臭肉,不疼不痒,不上不下,死不了,但也很难活好,总得彼此帮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