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还能治,否则可真一点威严也没了。
桌上的火苗影子还在晃,李熙被裴怀恩这一把彻底推醒了,心有余悸地擦净了汗,眸里晦暗难言。
太可怕了,幸好他如今已与裴怀恩解了误会,否则……他往后的日子一定很难过。
突如其来的情动过后是深深的脱力,李熙抬手拍着额头,冷汗又沁出来。
“你……你既然信,方才吓我做什么。”李熙口齿含混地说,“你别吓我了,万一被小妹看出来怎么办?至于大沧那边,我会尽快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既不必接公主入宫,又不得罪他们的。”
裴怀恩闻言很诧异,不怎么满意地出声问:“就这样怕我?你还有什么好怕我?我是与你开玩笑的,你果然还……”
李熙摆摆手打断他,疲惫地说:“不是怕你,是怕你被小妹瞧出来,她不会容你活。”
裴怀恩面上一僵,神态又柔和下来,伸手到怀里摸了摸,不再计较其他,而是把自己在这几日特意为李熙配的香方递过去。
“……其实我方才只是有点恼,却没恼什么大沧公主,而是恼你隐瞒,你我约定再无隐瞒的。”裴怀恩被李熙拿话堵了个措手不及,余下两句戏谑在嘴里转个弯,转而放轻声音道,“喏,我其实是来送这个,燃之可助安眠。”
李熙愣住一下。
夜深了,殿外响起风声,李熙抬头认真地打量着裴怀恩,觉得他比从前变了好些。
但这可真是稀奇了。李熙想,难道一个人的心性,真能在一夕之间完全转变?
还是说,其实这个人打生下来就没变过,就该是这个好性子的,头前几年那些阴鸷残忍的模样,才是费尽心机装出来的障眼法?
不,不,这么想好像也不对,从前裴怀恩亲手将一个大活人抽成烂泥时的兴奋眼神,他也曾见过,他能瞧出来那是裴怀恩深深刻进骨子里的渴望。裴怀恩是个喜爱控制和摧毁的人,只要是有由头,便没有轻轻放下的道理。
除非裴怀恩现在愿意为了他克制。
思及此,李熙伸手接过香方,默不作声地动了动眼珠。
然而就在下一刻,仿佛是为了印证李熙的猜测,裴怀恩忽然斟酌着开口,沉声说:“况且康宁公主说得对,如果我们此番能与大沧联姻,北方边境便可安稳,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李熙,你是个命很好的人,能从质子做到皇帝,还能放下身段与我纠缠,我不信你这辈子会真没子嗣,我会想尽办法为你治,你可以娶她。”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放纵,李熙听得睁大了眼,差点没忍住冲上前去,用手捏住裴怀恩的脸皮抖一抖,问问对方是被何方妖孽附了身。
这……这太离谱了,这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裴怀恩这种人,有朝一日居然也能自愿点头,退居到他后宫中的一个角落。
是因为今夜见着他的身体状况,所以心怀愧疚么?可这其实是笔糊涂账,他平日瞧着裴怀恩那颗假眼珠虽然心疼,可也没昏头到事事都妥协顺从的地步,说到了底,他比裴怀恩的良心还是要少些。
心更虚了,因为忽然想起除了这位远道而来的嫡公主之外,还有一个赫连景。
“……”
香方是裴怀恩熬了几个晚上配出来的,李熙拿在手里细细看过,半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选择一股脑的将那些陈年旧事对裴怀恩全盘托出。
坦白吧,坦白从宽,坦白良心安。
“……裴怀恩,你这样聪明,实则早就已经想明白了吧。”李熙将香方展平,压在桌上,“我先前与你的第一夜,其实并非意外。”
裴怀恩闻言没什么表情的眨眼,没点头也没摇头,看不出心中所想,大约是想听李熙继续往下说。
于是李熙便继续说了。寂静宫殿内,饭菜都还没有撤下,李熙与裴怀恩对面而坐,思绪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但在借势这件事情上,你不是第一位。”
“数年前,当我被俘到大沧,所有人都将我当成一颗弃子看,认定长澹不会再认回我这个叛徒。”李熙神色平淡,用一种像是讲故事的冷漠语气说,“适逢两军交战,赶上哪天大沧打赢了,他们便要以胜利者的姿态欺辱我。”
“可是盼着他们打输也不成,他们若打输了,便会连一口水,一件棉衣也不给我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十六岁生辰那天,那日是大雪,我偶然在宫门口见到了大沧太后的侄子,得知他叫赫连景,是个文武都不怎么样,又软心肠的草包。我还听到他府中收着好些长澹美人,有男有女的,就像旁人热爱收藏古玩字画一样,我看出他似乎对长澹的一切都很痴迷。”
话说到这,余下的弦外之音就很明显了,裴怀恩沉默片刻,紧接着李熙的话问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其实不爱管你从前都做过什么,但你现在既然特意同我说起他……他这次也来了?”
李熙沉重点头,说:“而且是领队,可以拍板他们大沧那边的和谈条件。”
裴怀恩这次沉默的比方才更久点,然后又问:“你俩不会还没断吧。”
李熙更沉重地再次点头,但是说:“离开大沧那时候,我以为这辈子都再也不会见到他,再加上我还欠着他不少钱,我没敢明说,怕他找我还钱,还装着情真意切地送了他一把扇子。”
裴怀恩:“……”
裴怀恩彻底沉默了。
不得不说李熙今夜坦白的方式很聪明,他首先给裴怀恩戴高帽,夸裴怀恩聪明,一口咬定裴怀恩早就看出了他们俩的第一夜有猫腻,令裴怀恩就算实际上并没看出来,也不好再说他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