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是李熙,大约也只能侥幸用一次这法子。若一击不成,日后将会沦落到怎样的下场,李熙简直不敢想。
但李熙已等不及了,裴怀恩下手太快,一天之内就杀死他的两个兄弟。大家同为李姓,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令人窒息的恐惧几乎要把李熙淹没了,以至于让他无法再冷静思考,只能兵行险着。
翌日,裴怀恩依约离京,李熙只说自己身体不适,没有起身送,裴怀恩为此还跟他发了些脾气。
整整二百人藏在山间,而裴怀恩记着李熙的叮嘱,才随身带了两个人,如果计划顺利的话,裴怀恩这次双拳难敌四手,绝对活不成。
不去送是因为不想再看见那张讨人厌的脸,而非因为舍不得。当裴怀恩走后,李熙对自己这样说。
从京城到辽东,快马加鞭也要走好些时日,李熙将人埋伏在路途中段,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适合杀人灭口。
转眼来到第二十八日,天气大晴,登基大典按时举行,李熙换下孝服,穿戴起厚重的衮冕,在百官簇拥下祭告天地、宗祠与父母,给承乾帝定下“灵”字这样一个满怀恶意的谥号,追封淑妃为灵怀慈皇后。
灵字不是褒义。乱而不损是为灵,不勤成名是为灵,好祭鬼神是为灵。承乾帝要贤名,李熙便故意将他在位时做的那些好事也抹去,要他带着恶谥殡天。
李熙是个很记仇的人,他永远记得承乾三十七年那场大雪。他从小就把邵毅轩当成亲生父亲尊敬,从晋王到承乾帝,他一路抽丝剥茧,窥见真相,只知道谁要杀邵毅轩,谁便是他的仇敌。
天子衮冕很重,李熙早被过去那些压制内力的药掏空了,身体极虚弱,目前尚在小心修养,因此一套祭奠程序走下来,李熙只觉疲惫万分。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有礼部的人建议选妃,李熙兴致缺缺,对外以先帝初丧,不宜铺张为由,轻飘飘的推辞过去。
又过了几日,邱靖心,支蔺,尉迟崇等老臣也陆续平安抵京。李熙虽然不喜欢承乾帝,却也没浪费承乾帝费心给他铺的路,顺势将承乾帝留给他的有用之才全部委以重任。
忙了好一阵子之后,各项权力都在平稳过渡,大沧和南月都派了使者来祝贺,也是试探虚实。
唯独负责安排人手刺杀裴怀恩的玄鹄还没回来,裴怀恩也没回来,甚至连一个能报信的人都没回来。
登基大典结束后第十三日,渐渐有人注意到裴怀恩的失踪,向李熙询问,李熙对此闪烁其词,只说裴怀恩是领旨去办事,至于为何多日不归,他也不知道,想是不幸遇到了山匪。
裴怀恩手底下的人因为担心裴怀恩,听见李熙这样说,便派人出去寻找。李熙则为了避免裴怀恩被这些人先找到,也悄悄又往外派出了些人,一心想在他们之前找到裴怀恩,不论生死。
然而伴随着派出去的人一个个无功而返,李熙的一颗心也渐渐沉下去。
现在距离裴怀恩离京已经二十几天了,无论成事与否,都该有个消息传回来,而像如今这种双方都杳无音信的情况,多半是两败俱伤了。
这次出行,裴怀恩一定不是像表面上那样,真的只带了两个人。李熙思忖着,裴怀恩果然并不信任他,就像他也不是真的信任裴怀恩一样,他们彼此彼此——这想法倒正好适时消解掉了他对裴怀恩的最后一点愧疚。
但这样的猜测却令李熙更愤怒,也更感到屈辱,同时也让他清楚的知道,为今之计,大约也只有硬着头皮去拼一拼双方找人的速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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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长澹东北方向的一座荒山上,裴怀恩藏身隐秘洞窟中,在十七的照料下中毒未醒。
就在数日前,十七因为放心不下裴怀恩,悄悄带人坠在裴怀恩的后面,在裴怀恩出事后,第一时间冲上去支援。
玄鹄没他功夫高,但胜在带的人够多,与旁人合力打折了他的一条腿,自己也被他打落山崖。
记得那天下了大雨,双方人马都死绝了,十七没能在最后关头打到玄鹄的命门,被玄鹄趁乱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不是念旧情留了手,而是真没力气了,那悬崖底下是深潭,人掉下去之后便找不见了。实际上,十七在带伤照顾裴怀恩的这些天里,没有一天不希望玄鹄死在那潭里。
和十七相比,裴怀恩的情况就更严重。
裴怀恩的左肩膀和右腿都中了箭,箭尖上带毒,现在虽然退了烧,却昏昏沉沉,每天至少有十个时辰都在昏迷。
十七不敢带伤成这样的裴怀恩回京,甚至不敢带他出山洞,他们连日来风餐露宿,只能窝囊地躲在这里等。
幸好裴怀恩这个人比较耐折腾,中了毒也没死,居然仅靠山间的那点破烂草药挺下来,身上骨头也没断。
入夜后不久,裴怀恩强撑着吃了些东西,转眼又陷入昏迷。十七照常为他擦身,发现他全身都在抖。
想是体内余毒未清的缘故,裴怀恩这几日就算是醒了,也有一半时间神志不清,更别提在梦里。而比起他身上中的这些毒,受到的伤反而不要紧。
这毒要靠裴怀恩自己熬,熬过来就好了,十七知道,所以他没办法,只能陪着裴怀恩一起熬,更尽心尽力的伺候裴怀恩,把裴怀恩半拖半抱地挪到篝火旁边,希望能让对方感觉暖和点。
但两个时辰过去,裴怀恩的手脚还是那样冷,比死人还冷。
没了京中好吃好穿的温养,裴怀恩嘴唇干裂,脸色惨白如纸,沉沉地陷在了噩梦里,在梦中回到好多年前,连脸上的艳色也减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