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临近预产期,所以护工已经来过几回,轻车熟路的,唯一变化的无非就是以前都是苗春花做的饭现在改成去隔壁大婶那取。星期二,护工到大婶那取了菜粥,结果端着饭走到病人的床前,才发现病人还在睡觉。放下碗等了一阵,见病人一动不动的样子有点不对劲,于是凑到跟前一看,病人的脸色煞白,嘴唇发紫,护工斗胆把手指凑到鼻下,已经探不到任何气息。
护工大惊,恐惧地后退几步,右眼的余光里却出现了一个人的腿。那腿平铺在地上,也是一动不动。他小心翼翼地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里屋的门开着,一个人像是靠着墙坐在了地上。他叫了那人一声,问那人是谁,是不是摔倒了,心里怕得要命,两只脚却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往那个方向带,等到他走近,看清楚了那个人的样子,他终于发出了一声遏制不住的惊叫。那人歪着头,睁着眼睛,可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生的光彩。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从里面落下的瀑布般的黑色血液已经凝固结痂,他垂在地上的右手紧握,骨节暴起,那应该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一点力气。
邻居们都听见了那一声似人非人的惊叫,纷纷跑出来看热闹,只见那个护工连滚带爬地从铺子后面冲出来,嘴里来来回回地说着那三个字,“死人了,死人了。”邻居拦住他,问,“谁死了?”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哆哆嗦嗦地伸出两根手指头,“俩人。”
有胆大的邻居跑进去看了一眼,可也是立刻尖叫,被吓得不轻。他们跑到最近的小卖店,用那的电话打了110
徐歌死于失血性休克,从现场的情况看,凶手应该只有一个人,徐歌和那人有过一番打斗,可最后还是被那人控制,然后从背后割喉。伤口很深,从左耳的后方一直到右下颚。徐歌曾经试着用左手压住脖颈上的伤口,可暖流顺着伤口涌出,血已经溢满了整个气管,他呼不上气,跌跌撞撞地靠着墙慢慢坐下,头越来越沉,童年往事,青葱岁月如幻影片般从眼前纷纷闪过。他努力睁着眼睛,还想再看看这世界。可灵魂迅速被什么力量拽着,从他的身体内飞走了。
秦育华和徐歌的丧事办完后,杜瑞通在家里没日没夜地睡了好几天,醒来以后他跟杜鑫良说自己想辞职,这个辅警他是干不下去了。杜鑫良知道儿子经历了这两个打击,也许现在说的不是真心话。他劝杜瑞通,“要不然你先停薪留职,好好歇一歇,等休息好了再……”
“不,真的是做不成了。”杜瑞通的语气是经历过风暴之后的那种死寂,“本来当辅警也是跟着徐歌干,现在他不在了,我也没干下去的动力了。我没他好,当警察是他的理想,我没那么崇高的理想,我就想找个混口饭吃的营生。以前还有他罩着我,现在……”他又想起了徐歌的惨死,“我觉得归根结底还是怪我,如果我不劝我妈去旅游,我妈也不会出事。如果我妈不出事,那那天徐歌就不会一个人去肉铺。我们两个二对一,即使不能保证毫发无损,但至少不会出人命。”他苦笑了一下,“你说现在弄成这样,我怎么有脸回所里。”
杜鑫良怕儿子想不开,只能苦口婆心地劝,劝到最后也只能答应儿子辞职,可心里还是担忧的,“没了这个工作,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杜瑞通沉默了好一阵,然后把手里的烟尾按灭在烟灰缸里,“我听康小冠说,刑警队的人已经勘察完了那个现场。正好租约到期,苗春花也不想续租了。那我就把那个铺子盘下来吧。”
杜鑫良吃了一惊,“盘下来做什么?你要卖猪肉啊?”
“卖猪肉也没什么不好。我总还是要吃饭的。”他长叹一口气,“徐歌说过,他觉得那个铺子有问题,我想他说不定就是发现了什么,才让人给灭了口。”
“刑警队那边有进展吗?”杜鑫良问。
“他们说有可能是入室行窃,然后被徐歌撞见。但我总觉得和那个女人脱不了关系。”
“那个女人,你说那个姓苗的?”杜鑫良皱着眉,“可是,案发的时候她不是在医院生孩子吗?”
杜瑞通没说话。杜鑫良又说,“说起来那女的命也挺苦的。刚生了孩子,现在丈夫也死了。对了,他丈夫的死,是谋杀吗?”
“法医说他死于窒息,呼吸道里有棉纺织物之类的异物。有可能只是意外。”杜瑞通说,“徐伯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打击太大了,他肯定接受不了。”杜鑫良想起两家近期遭遇的不幸,忍不住老泪纵横。
“对不起,爸。”杜瑞通低下头,“你肯定对我失望了吧。”
杜鑫良噙着泪摇摇头,他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事到如今,他也看开了,只要好好地活着,那比什么都好。
杜瑞通离开繁星路派出所的那天是个阴天。他带着自己不多的东西,低着头离开了。康小冠叫住了他,想跟他说点什么,可最后也只是说,“你,你好好的啊。有事来找我。”
杜瑞通没看他,点了点头,低着头离开了。他直接去了市场里的肉铺,卷帘门紧闭。徐歌的追悼会办完的那天,苗春花在一个夜里背着孩子带着丈夫的骨灰盒离开了。走之前她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杜瑞通死死地盯着那间铺子,他觉得那扇门后面,藏着很多经年的秘密。自己虽然像个灰溜溜的逃兵那般离开了派出所,可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他要用尽自己的所有,挖出那些秘密,找到徐歌被杀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