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亮把一个装着钱的信封塞进杜鑫良的内兜里,杜鑫良还想推辞,徐德亮说,“这种时候,就别客气了吧。你们走得这么匆忙,肯定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出门在外,干什么都要钱的。”又让徐歌把手里拎着的一个装着水果的网兜还有一塑料袋的熟食交给杜瑞通,“你们爷俩路上多少都得吃点,你们要是垮了,谁带育华回家?”杜瑞通努力忍着,但眼泪还是流了出来。两只手里都提着东西,他只能别过头去用肩膀擦干眼泪。
徐歌看着他那样,心里泛起很多不忍,也许自己也想起了干妈秦育华对自己的好,他脸上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但还是强迫自己忍住,“你们一定注意安全,回来的车票订下了以后,你给所里打个电话,我们来接你们。”
杜瑞通望着他,点点头。徐歌的睫毛湿漉漉的,他故作轻松地挤出一个微笑,“所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所长那边我帮你请假。”他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听人说今天一大早苗春花去医院了,应该是快生了。我待会自己去铺子里看看。”
杜瑞通说,“你也小心。”
徐歌说,“放心吧。”
绿皮火车慢慢启动,驶离月台。杜瑞通透过玻璃窗望向站在月台上向他们挥手的徐歌,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巨大的悲伤裹挟住了他,他的眼泪汩汩而出,当时的他以为自己掉泪完全是为了自己客死异乡的可怜的妈妈,却不知,那眼泪发出的悲鸣里,也有献给徐歌的那份。
火车载着他们一路朝南,父子俩一夜没睡,疲乏不堪,相继在车轮压过铁轨的轰隆声中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夜幕已至。父子俩吃了点熟食填了肚子。杜鑫良一边吃着,一边跟杜瑞通聊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杜瑞通只知道他们两家人亲近是因为管东红和秦育华是结拜姐妹,谁知道原来在徐德亮和杜鑫良成为结拜连襟之前,两个人还有过渊源。
“你徐伯在厂子里干活是把好手,技术过硬,思想进步,年年都是先进。有一年呢,他们厂里有个外地来的临时工,不知道在哪自己找的私活,想偷着用厂里的仪器给做了,自己又不会操作,结果就把左手给轧掉了半个手掌。厂里看他可怜,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赔了点钱,垫付了一点医疗费,但工作肯定是没了。结果这个人不干,去厂里闹了好几次。最后一次直接带着老婆孩子还有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一帮混混把厂的大门给堵了。当时正是上班时间,很多工人被堵着进不了厂,人越积越多,最后都堵到马路上了。你徐伯作为厂里的先进,肯定要帮厂里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结果就让人家记恨上了,那会他刚和你干妈谈对象,有天晚上,俩人去看了夜场电影,他刚把你干妈送回家,自己往厂宿舍走的路上被人在背上捅了好几刀。
说来也巧,那天我刚值完晚班往回走,就看见路边的冬青树丛里倒着一个人,就是你徐伯,我赶紧把他扶起来。他个子大,等我把他弄到急诊去,我自己衣服上也都是汗。那会我还不认识你妈呢。”
“那捅他的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据说是被抓了,然后判了刑,也得亏是你徐伯命大,他扎那几刀但凡是偏一点,你徐伯当时就得走。”
杜瑞通点点头。杜鑫良又说,“后来我认识了你妈,你妈把你干妈介绍给我,我才又见到了你徐伯,当时我就跟你妈说,这肯定是缘分。”
杜鑫良提到了秦育华,两个人又不说话了。杜瑞通望向窗外,黑黢黢的夜幕下,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玻璃的反光里,他和杜鑫良两张极力忍住不哭的脸。
秦育华的后事办理得还算顺利,旅行社还有景区的负责人都心甘情愿地担责赔偿,保险公司的理赔手续也开始启动。秦育华的尸体在当地的殡仪馆火化。杜家父子将带着她的骨灰回春溪市安葬。
确定了回程的火车后,杜瑞通找了部公用电话,拨通了所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康小冠,听见来电话的是杜瑞通,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不自然。杜瑞通问他徐歌在哪里,让他听电话。康小冠支支吾吾了一阵后说徐歌出去了,这会儿没在所里。杜瑞通说,“那让所长接电话。”康小冠又说,“所长去市里开会了也没在。”杜瑞通叹了口气,说,“那你给徐歌说一下,我下午再给他打。”康小冠似乎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挂了电话。
到了下午,再打电话到所里,响了好久才终于有人接,来接电话的是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户籍警,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听见杜瑞通问起徐歌,她一开始只是说不知道。杜瑞通听出来了她的口气不对,再三追问下,那边才终于憋不住了。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抽泣声让杜瑞通摸不着头脑,他着急地问,“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那边又哭了一阵子,才说,“徐歌出事了。所长他们这几天都去了市局。他们知道你家里出了事,所以不想让你知道,想让你先平安回来再说……对不起,对不起……”
“到底出什么事了?”杜瑞通简直就是在喊了,“徐歌到底怎么了?”
“他,他死了。就是星期二的事。他自己一个人去了繁星巷市场的肉铺,结果在那被人杀了……”
电话那头接下来又说了什么杜瑞通一个字也没听见。他握着听筒,如全身都落入冰窟窿里的困兽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兽一般的怒吼。
徐歌的尸体是护工发现的。星期一的早上,苗春花见了红,她自己挣扎着去了医院,临走前,她给一个旁边铺子里的大婶留了点钱,让她帮着给自己瘫痪在床的丈夫做几天饭,至于把屎把尿擦身这样的活,她已经找了一个护工,那人每天中午来,会到大婶那取给瘫痪病人喂的饭,然后就伺候病人吃饭,换尿垫子,擦身,每三天换洗一次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