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把祁云岚问住了。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慢道:“我还没想好。”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想,黄叔叔他对我那么好,只要我好好跟他说,他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为难我们的。”
他的想法固然有些天真,这样天真的想法放在这波诡云谲,变幻不定的将军府里,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严风俞却是听得轻轻一笑,只道:“也是,那你去吧,快去快回。”
祁云岚于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话,迅速转身走了。
祁云岚走后,严风俞的余光捕捉到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那黑影闪得极快,像是误入此处,打了个盹,骤然被惊醒的黑猫,也像是被风吹落的一片叶子,严风俞没有转头去看,眼中闪过一道算计的光,嘴角无声地勾了起来。半个时辰后,将军府正厅里。
黄信听了祁云岚的请求后,往日里威严又不失和蔼的面孔上霎时流露出一副惊讶又了然的表情。
祁云岚面露不解,轻声唤道:“黄叔叔?”
黄信轻叹一口气,抬手挥退一屋子的下人,等到厅里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黄信端起放在手边的茶盏,浅浅喝了一小口,然后他放下茶盏,拍了拍祁云岚放在桌子上的手,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位薛大夫其貌不扬的,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唉,云岚贤侄,这么跟你说吧,好容易把你找回来,起初黄叔叔是真的担心你不告而别,这才冒着让你心生不满的风险,也要把你的朋友们也一起请回来……”
他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好似要把一颗冒着热气的真心捧出来给祁云岚看,祁云岚没有插嘴,垂着眼睫,坐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
只见黄信呵呵笑了笑,喝下一口茶后,继续道:“……眼下你我叔侄二人既已把话说开,说实话,再强留他们住在府中除了让你我叔侄二人徒增嫌隙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作用,即使云岚你不开口,黄叔叔也打算找个日子放他们走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罢了……”
话音一顿,“只是……云岚贤侄,你跟黄叔叔说实话,薛安这个人,你信得过吗?”
说这话时,他神情专注,锐利的双眸却似鹰隼一般,一眨不眨地看着祁云岚。
祁云岚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一时觉得自己颇受眼前人的重视,心中熨帖不已,一时又觉自己好似被盘旋而下的秃鹰盯住了一般,有种锋芒再背的感觉。
祁云岚微怔,反应过来以后,很快将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摒弃在脑后,思及黄信的问话,祁云岚下意识就要点头,想起了什么,俊俏的面孔上浮现出淡淡的犹疑来。
说实话,他与薛安相识不过月余,并没有多少实打实的交情。
至于这老头为什么愿意留在自己身边,老老实实给成运看病,除了因为老头视金钱如性命,自己又向他承诺了巨额的诊疗费外,还因为他与严风俞都是走江湖的刀口舔血之辈,二人的武功又都不算低……倘若触怒了他二人,他二人一个不高兴,轻易取了薛安的小命也说不定。
——薛安恐怕会有此担忧。
而眼下,成运情况危机,薛安束手无策,长此以往,薛安拿不到诊金不说,恐怕还会因此触了他二人的眉头。
至于他口中的医书,医书是否真实存在,以及,即使医书存在,那里头是否真的记录了傀儡蛊毒的相关内容,这世上除了薛安,谁都不清楚。
所以,如果这本医术只是薛安黔驴技穷之际,为了自保胡乱掰扯出来的脱身之法,祁云岚又轻易相信了他,傻乎乎劝说黄信放他离开,那么,一旦他离了将军府,便是回了海的游鱼,归了林的飞鸟,再想要找到他,大约是难如登天的。
想到这里,祁云岚的心不由地沉了一沉:江湖之大,人心莫测,即使过了这么过年,他还是参不透,看不穿……
他的眉头轻轻皱起,心底深处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觉,他抬起头,看向黄信,踟躇半晌,终是摇了摇头,“黄叔叔,那你说,成运他……”
祁云岚面上的信任与依赖不似作伪,黄信见状轻叹一口气,然后他低下头,浅浅地喝了一口茶……低垂的眼睫掩去了可以示人的、不可示人的所有情绪,半晌,黄信放下茶杯,好似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一般,皱着眉头对祁云岚道:“贤侄莫慌,我知你担心你那小徒弟的性命安危,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还有办法?”祁云岚眼睛一亮,没等他说完,便着急问道,“还有什么办法?黄叔叔你快说!”
黄信轻拍他的胳膊,呵呵笑了笑,慈祥和蔼的老者一般,示意眼前的年轻人稍安勿躁,然后他摸着胡须,娓娓道来自己经过好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解决方案。
黄将军给出的解决方案是,薛安可以走,却不能独自离开,毕竟,谁知道他走了还会不会回来呢?
所以,为了保证薛大夫的「人身安全」,黄信会派遣信得过家将陪同他一起回去药王谷,拿到医书后,再将他「安全」护送回来。
至于成运……考虑到薛安那老头有可能心怀不轨,也有可能在半路上对成运不利,所以成运肯定不能随同他一起离开。
另一方面,考虑到成运的身体状况,黄信会找来信得过的郎中,每日为他施针,直至薛安「安全」归来……
听罢黄信的计划,祁云岚略一思忖,点点头应了。
回到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擦了黑了。时值夏末,池塘里的芙蕖花大都开败了,只剩下零星的几朵,在夏末的晚风里随风摇曳。月亮蒙了一层水汽,朦朦胧胧又铺天盖地地洒下来,于是廊下的灯,池里的花,就连月下的人影都显得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