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无须执着,听天由命便好,冯真他们都不知,小淮儿别说漏嘴。”宣明珠与他重逢心中欣喜,不愿说这些伤感之事,宠溺地拍拍他的手背,“瞧着长高了许多,怎的还这么小孩子心性。”言淮就是不肯放手,贪婪地嗅着鼻端每一根发丝的清香,以弥补这七年来日日夜夜难以启齿的心念。他嘴唇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瓣粉柔的耳垂,正欲倾诉思念之苦,手臂忽然收得一紧。宣明珠随之顿住,虽瞧不见言淮的脸,直觉身后之人的气势陡然变化,仿佛无形间多了分戾气。她若有所感地抬头。梅鹤庭就站在不远处。男人手里捧着几枝妆清玉雅的白梅,衬他风姿,相得益彰。只是腰带不知为何不见了,失去束缚的襟摆随风逛荡,露出里头的白纻衵衫,与平素一丝不苟的样子不大相同。不知他来了多久。宣明珠对上那双漆冷的眼珠,心尖莫名刺了一下,随即又觉得无所谓。既解婚契,何必心虚。言淮感受到身前的人放松了脊背,露出笑意来,带着他的阿姐二人一骑,故意从那人面前慢悠悠晃过。马蹄哒哒,声声都踩在梅鹤庭的心坎。他蜷掌看着那两道贴身的人影,清霁眸色陷入泥沼,浑身的血液瞬间逆冲进大脑,窒得四肢百骸都喘不过气。早在七年前,得知阿姐的婚讯后,言淮便去堵过梅鹤庭。彼时怕阿姐知道生气,少年没套蛇皮袋子揍人,只是撂下两句话。“你配不上她。”“休得意太早,视昭乐公主如珍如宝者,世间犹有言恣白。”那一日,新科探花面对纨绔小世子的咄咄相逼,眼神只有淡漠,如同在看一只色厉内荏的小兽。不过是欺他年少,当他胡说。七年的边疆淬炼,将昔日少年子弟磨炼成大晋锋芒最盛的一把剑,那些日思夜想,却只能压抑在心底的念头,终于可以卷土重来。言淮愉悦地吹了声口哨,跳下马背,从自己的爱骑上解下那口檀木盒,修劲的长指一掰弄,便弹开了机括。数枝开放繁盛的桃花,霎时映入眼帘。“知阿姐性喜桃花,南疆别无可赠,小淮儿将八百里外春光一并带回,献与阿姐!”容姿璀璨的年轻将军将香味犹存的新鲜花枝高高举起,送到宣明珠手中,这才转头,如同刚看见梅鹤庭一样,“哟”地一声。“巧了,梅大人也要送花?这时节的梅花,确实难得的紧啊。”言淮桀骜一笑:“只不过,头回见按着自家喜好送别人礼物的,这样的心思真算头一份了。”梅鹤庭握紧白梅,唇上失了血色,幽湛的目光锁住马背上那道身影。那枝娇秾欲滴的桃花,分外衬她。他竟不知,她喜欢的从来都是桃花。花再没有人关心他疼不疼梅鹤庭手里用玉带换回的梅花,突然间成了笑话。高居马背上的宣明珠身姿纤拔,宛如一茎新生的石竹嫩芽。她愉悦地将一骑红尘千里来的粉桃插在雕鞍,作以点缀,由始至终,没有正眼瞧向他。长公主身后的那些朋友,却目光各异地打量梅鹤庭。好似在疑惑,不是人人都称赞梅驸马才情高标么,怎会连发妻的喜好也不知?亦有人对他不满,觉得这人和他们的老大不般配,分了倒好,只是心头难免替老大窝火。梅鹤庭亦为天之骄子,在江南亦是众星捧月地长大,从未遭过这么多异样的视线。当年晋明帝赐下婚旨后,除言淮气势汹汹找上门来一回,再没有什么人打扰过他。如今细思,宣明珠出身高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更不乏倾慕追随者,赐婚的旨意颁出,即使没有情敌来衅,她的知己好友岂会不来凑趣打听一二?应是宣明珠将人挡了回去。她怕她的朋友说出不中听的话唐突他,惹他多思多想,用这种方式默默保护了他。他不知道。这些年,他一直视平静无忧的生活为理所当然。“殿下。”梅鹤庭冷白的手指扣紧梅枝,皮肉被碾得变形,声音低涩,“臣,有话想与你说。”宣明珠恍若未闻,转头快意地招呼伙伴:“咱们这就出宫去给小淮儿接风洗尘可好啊?”“好!听大殿下的!”长公主发话,一呼百应。“殿下!”眼见她要撇开他离去,梅鹤庭喉咙发紧,迈步上前又唤一声。宣明珠垂头随口问:“这花是送我的?”见梅鹤庭僵硬地点头,她微笑嗯了一声:“白梅傲洁,可惜春夏之交风和景明,并无霜雪供此花凌傲,不合时宜了些。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