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山林,碧绿的树影间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回学校路上,我和五条悟在快餐店吃了晚饭。我点了小份牛肉盖饭,神色苍白地看着被包裹在葱叶间微微颤动的温泉蛋。“快吃。”见我久久不动筷子,五条悟边给自己接水边催促道。我没回答,最终只小心翼翼地趁热喝光了味噌汤,碗里的盖饭则几乎一口未动。“我知道了。”我们终于抵达学校时,院门前已经挂起两盏白灯。五条悟那副昂贵墨镜的银边隐隐泛着光。“你是真的很害怕诅咒。”“不光诅咒。”我跟在他身后纠正,“我怕的东西很多。”那不就只是个胆小鬼而已。我似乎从男生扬起的笑容中读出他想说的话,然而五条接下来的问题却比嘲笑还要滚烫:“我很好奇,你怎么进高专的?”“……又没有规定害怕诅咒的人不能入学。”“你说得对。”他轻快地迈上校门口的石阶,“不过如果夜蛾老师是校长,肯定会在进校前对你做一番心灵指导。”我没有回答,只是跟在他身后。他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胆小鬼。我害怕虫子,害怕血和伤口,怪力乱神的恐怖传说。害怕一切阴湿的、龌龊的、像是该遭人避讳的东西。哪怕切菜时的一道伤口都能让我的尖叫声如鲠在喉。而在其中,我最害怕的就是诅咒。我极度地、深入骨髓地、几乎生理反应一样地恐惧着诅咒和名为咒灵的存在。而短暂的十几年生涯里,身边能对我这种恐惧感同身受的人却寥寥无几。——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会害怕?为什么他们见到被啃成碎片的尸体依然能安心吃饭?为什么他们受伤的时候不会尖叫出声?我不懂。同其他咒术师相比,连我的恐惧都似乎显得极其普通。长久以来,这些问题始终困扰着我。日日夜夜,刺背如芒。既然这样,你最开始为什么还要进高专?休学期间,五条悟曾经独自来探望我,刚坐下便自顾自地将吸管戳进饮料盒里,捏着纸盒问我。——我隐约怀疑这个问题他可能已经揣了很久,于是靠在床上,思考片刻。“是因为什么来着……?”我看着窗外的云,“好像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人生就只剩下进入咒术高专这一个选项了。”“那算什么。”男生叼着吸管,“好蠢。”“对吧。”我只是笑。“……”看到我露出笑容,五条悟忽然就不说话了,只是透过墨镜一个劲盯着我。有团影子忽然像云一样落在我窗边。是一片落叶。上(二)夜蛾老师来找过我,我以为会被批评学习动力不足,谁知他只是关心我和同级生们的感情状况。我干巴巴地向他说了一些任务时的情况,就被放走了。咒术教育,重视实践多于理论。入学之初我很怕实践课,技不如人,担心被其余三人嘲笑。和同级生们不同,我的术式毫无特色又不实用,五条悟曾经出于好奇打听过我使用的术式,然后他眉头一皱,面露同情:“好麻烦啊。”我一时语塞。然而我很快发现,性格恶劣的五条悟尽管会在我犯错时放声大笑,对其他人则也同样如此。如果我偶尔做得好些,他们也会一致凑上来表达惊叹。大半个学年过去后,我已经明白不会有人嘲笑我,却依然害怕踏进实践课的课堂。我知道每一次成功之后必然就是数十次、上百次的失败,下一次成功则不知何时才将惠临。再忍耐几个月就好。我告诉自己,只要习惯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然而时间并没有使一切好转。我们照常去做任务,其他三人总气势汹汹地冲在前方,通常只有我记得拜托辅助监督布好帐。回去的路上,五条调侃说我是这一届学生里的布帐专家,被夏油打断了后半句,我只是笑了一下。跟在谈笑风生的三人身后,依然只有我脸色苍白地回来。而他们对我的这种反应早已习以为常——五条悟甚至坐在快餐店里亲切地提议把味噌汤让给我喝。“我能吃饭。”我恶狠狠地拒绝了他的体贴,一勺一勺逼自己咽下最小份的生菜拌饭。喀嚓,喀嚓。切成小片的新鲜菜叶和沙拉酱在我嘴里发出清脆的、汁水四溢的破碎声。好像今天那只全身被满白色外骨骼的咒灵被碾碎,流出绿色的血。我在梦里又见到了那只咒灵,只剩半个头,还淌着绿色汁液的带刺的舌头伸进我眼眶里,抽出一团一团絮状的破碎的器官。我总是梦到自己的死亡。有时还会有其他人的死。硝子的死,夜蛾老师的死,许久不联系的家人的死。只有五条悟没有死,他连在梦中的世界都是不死的。有一天,我梦到自己被五条杀掉,丢进那条黑洞洞的隧道,滚在地上时沾了满身蜘蛛网。夏油杰就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他们转身一走,那只总跟着夏油的巨大咒灵便扑上来啃掉了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