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多不信古文关于龙的记载,谓之“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觉得不可能有这般奇怪的生物,自然不会置信于漏了馅的汤圆团子,会有“身形如虎豹,其首尾似龙状,其色亦金亦玉,其肩长有一对羽翼却不可展,且头生一角并后仰”。但的的确确它曾便是这般样子的。一屁股坐在阎恪的元清殿后院的古树底下,张着血盆大口,啃了满地的甘蔗渣滓。————阎恪生病了。闭门谢客,大户不出,偶得见望回来的,都说他病的很重。我心里头着急,那时候正跟他吵了架,又寻不出借口,只好整日在元风殿四周瞎转悠。元风殿守卫森严,封闭得严严实实,要偷潜进去又是不大可能。我四处着人打听,未得结果。一日,倒在后殿的丛林里发现了一处法门。一只像熊又像虎,还长着翅膀的毛茸茸庞然巨物趴在耸立的殿墙上,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这家伙什我识得的,它是阎恪的坐骑,常年养在殿后的花园里。巡逻的仙卫见怪不怪了,“这家伙又回来了!”新来当值的觉得奇怪,“它不是在寿安局疗伤么,怎么突然跑来了?”老兵只觉得伤脑筋,“什么突然跑来,自从太子殿下回了九重天后,天天跑回来蹭墙头!”我正且转悠着呢,它察觉到我的气息,竖着尾巴反身朝我龇出牙。我折身一躲,猫着腰往它身上一扑,竟是成功附上身了。这貔貅一身泥糊,我踩一步,一个大梅花脚印子。我刚摸进殿后院,后腿便被人拽住了,“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殿下在养病不能被打扰,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赶紧跟我回去……”他拎住我的耳朵絮絮叨叨,我不预备听他啰嗦,拔脚就跳墙,他拿捆仙索往我头上套,我抬起后爪子一扒拉一蹬,那仙官反应不及,侧头栽翻在土里。外头动静太大,有人从殿内走了出来,“何事喧闹?”阎恪一身月白长衫,比起上回见他虽又清瘦了些,倒没那病入膏肓的感觉,没见着哪儿缺了胳膊少了腿。我正纳闷儿,脖子上乍现出个银环来,那弼官手头的绳子一套,“殿下恕罪,下官失职,让貔貅跑了出来,惊扰了殿下。”“无碍,”阎恪一脸平和近人,真不知他那张臭脸是不是只成心摆给我看的,“它的伤好的如何了?”“回殿下的话,已经恢复了九成,只内伤仍需要调理数日。”“回去吧,”阎恪点点头,“好好替它诊治。”仙官拱手:“是。”接着我肋骨窝猛地一紧,一对翅膀被软鞭缚住,拎着就往外飞。我反应不及,好不容易进了元风殿,这连阎恪的衣角还没碰着呢,又要功亏一篑。我拿爪子挠住地缝上的泥土,呜呜咽咽不情不愿被拖着走。仙官用了仙力拖拽,“赶紧跟我回去……”台阶上手持书卷的阎恪突然回过身来,“等等。”弼官卸了腾云,“殿下有何吩咐?”阎恪在我的下巴颏位置仰起头朝我望过来,眼里泛着光,神色有些捉摸不透,“它许久不曾来元清殿,便让它欢快会,你先下去忙罢。”弼官作揖告了退,不容多想,我撒着脚丫子跟阎恪跑进厅里。他坐在贵妃椅子上,目光落回书卷,“你来这做什么?”我一身圆毛差点渗出一层汗,几乎就要以为他认出我来了。微风些微许凉意,他支着手轻咳嗽了声,一手端了案上的温茶抿了一口,唤道:“过来。”袖口遮掩处,一个隐隐约约的青紫齿痕若隐若现。我盯着那痕迹,有些失神,双眼发直怔了怔。他沿着我的视线,漫不经心道,“无碍,无非被一只白眼狼给咬了一口。”“……”他轻招手,似笑非笑,“小白。”我左扭头看了一眼,又朝右使劲转头看了看,诺大的庭院空荡荡的,他是在叫我?这只貔貅,叫做小白?好好一个天家,好歹都是些文化人,怎么取个这般的名字?不等我深入思考,他忖着下巴半笑着,“怎么,惹了祸扔下我跑得没影,如今又回来认错?”他薅了薅我的下巴毛,拍了拍慢慢缓了速度,却居然是轻叹的口气,“连你都知道,打不过的时候先顾着自己夹尾巴逃命,怎么偏生有的人,却骂都骂不醒?”“……”他奶奶的腿儿。我错了,我便不该来探他。这么些日子,他不但没反省自己,反而仍旧觉得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