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仪莞尔笑道:“茶粉菓子不也有苦味儿,东京城里哪个娃娃不爱吃?你在内廷当差时,献上的这道提拉米苏,当真很对官家的胃口,他常叫御厨们做来吃。乳酪和鸡子,本就是好东西,有时候皇子要吃,官家便也喂他。只是,官家总觉着,内人们的手艺,不如你。官家和贵妃,和寻常父母,并无不同,孩儿在病中,想吃什么,自是拿最好的哄他。”说到此处,张尚仪走近了些,口吻透着交心开解的意味:“刘贵妃从前担忧官家相中你,吃醋使性子,也是妃嫔的寻常之举。你如今已嫁人,夫君又是好本事,出手就让小皇子少受一夜的苦,贵妃哪还会心存芥蒂。昨日忘了赏赐你夫君,贵妃说,今日一并赏了。你夫妇两个,都是手里有营生的,偏偏一个侍奉简王,一个仰仗端王,你们呐,再与贵妃走得近些,岂不是更显得不党不群,任谁也逮不着你们的错处。”姚欢垂眸点头:“省得,省得,我这就赶紧做。”张尚仪招手,远远侍立着的一个十六七岁的美貌宫婢,忙过来向姚欢行礼。张尚仪道:“她是吴司膳的徒弟,叫玉娘。童贯去守帝陵后,尚食局的吴司膳兼领此处。玉娘最是个伶俐的,姚娘子吩咐她打下手即可。我先走了,去刘贵妃阁子里等你们。”玉娘恭敬地引姚欢进到一间荫凉小屋内,指点案板上的食材:“这是乳酪院送来的新鲜乳酥,这是晨间才磨好的胡豆粉。”姚欢方才与张尚仪照面,已将一颗戒备之心提在胸中,此际对这陌生的玉娘,亦不敢放松警惕。因要观察她,反倒佯作不客套的,让她磕鸡蛋、分离蛋黄蛋白,再用半似茶筅、半似鸟笼的竹器,将蛋白加了糖霜打出硬角。诸般环节,除了萃取咖啡外,姚欢都让她参与。期间,姚欢用纱布包了咖啡粉,浸在井水中萃取时,猛地回头看一眼玉娘,见她也姿态未变,兢兢业业地在奋力打发蛋白泡沫与乳酥的混合物。姚欢于是又背过身去捯饬,勾着手,悄悄地探进褙子内袋里,摸索到自己要用的东西。此前,从艺徒坊来皇宫的车上,姚欢听说是让自己做点心后,就热情地掏出小布包,剥了坚果壳子,请内侍吃。那内侍自重风仪,端着架子拒绝了,只冷冷地看着姚欢像松鼠猴儿似地,须臾间剥出一大把果仁。此刻,姚欢捏选出六七颗个头不算大的榛仁和巴览子,放进纱布包下面的冷萃咖啡汁液中。一个多时辰后,琉璃扁方盆子里大块的提拉米苏,终于做好了。玉娘走到门口唤一声,一个岁数更小些的宫女,提着食盒麻溜儿地进来。小宫女敞开食盒各层,给玉娘检视过,包括垫在最下头、装了冰块的布袋子。玉娘点点头,温言道:“装进去吧。”小宫女捧起琉璃盒子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赞道:“这琉璃的纹样,真美。”玉娘嗔道:“你是御膳所的,又不是琉璃院的,精研厨艺才是正道。那边还有姚娘子拌的半盆胡豆乳酥,回头你仔细学学。”小宫女喏喏应承着,小心翼翼地将琉璃盆稳稳地摆好,关上木门。玉娘提起食盒,与姚欢出了御膳所,匆匆往刘贵妃和小皇子所住的毓秀阁去。姚欢眼看那座曾给自己带来很多不愉快的宫阁,越来越近时,却听玉娘“哎呀”一声。“姚娘子,我忘了带上验毒的银针,得回御膳所去取。你且在此处稍候,若毓秀阁那边来人催,你也好与她们知会一声。”玉娘言罢,扭头就走。姚欢嘴上应了,侧转身,盯着阳光下玉娘的背影。……毓秀阁中,张尚仪站在赵茂的榻边,看着乳娘给午睡初醒的小皇子穿上外衫儿。不到四岁的赵茂病体虚弱,两眼惺忪间又要往榻上歪去,张尚仪上前扶住孩子的后背,柔声哄他:“殿下起来吧,殿下不是想吃胡豆乳酥么,这就该送到了。”刘贵妃在窗下的锦靠上,支颐蹙眉,与张尚仪抱怨朱太妃:“亲孙儿病成这般,她倒有兴致去洛阳礼佛。还不如隆佑宫(指向太后)那位正主上心。”顿了顿,又语带讥讽地补一句:“不过,隆佑宫的三天两头来探视皇孙,我看,也未必就是舐犊情深,说不准,一回头就去官家跟前,将端王放在嘴边唠叨。”张尚仪倏地回身,制止道:“我的祖宗,你又使性子说浑话。罢了罢了,你从小就这般,但你这些话,切勿出门。稍后官家若从讲筵所过来看小殿下,你更要慎言,万莫将太后太妃都编排一顿,官家这一阵,已够心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