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六年似是注定了坎坷不顺,先是御驾不祥,京师戒严,上下便已惶惑不安,直到正月二十五楚王焚府入京的消息震动了天下,朝野百官更在目瞪口呆之后回味出风雪将至的意味,故此林御“楚王狂悖,令三司会堪其罪”的谕旨一下,这几个衙门立时便万众瞩目。
“怎么竟收了这么个愣头青?”上书弹劾林纵的御史刘柯便是左都御使林重威的门生,这使他于情于理更不能脱身,不由得万分烦恼,长吁短叹。
“事到如今这些话已无济于事,”刑部尚书宋朝隐不过数日便消瘦了一圈,此刻也正愁眉苦脸的啜着茶提神,“我和定真商量过了,如今只有推脱二字——”
“怎么推脱?”林重威道,“宫里的口风,里面正等着看嘉州泾州的动静,催着咱们定罪,外边也不是傻瓜,等着瞧朝廷的虚实,咱们处在这个当口,怎么都讨不了好。”
“虽然如此,”宋朝隐久掌刑名,胸有成竹,“楚王非奉旨不能见,咱们只说情状难查,差人去嘉州查证——”
“部里来了公文,”大理寺卿杨定真大踏步进门,不耐烦的推开上来递毛巾拂雪的小厮,把手中的文书重重摔在案上,“嘉州布政司押解五十三名人证入京,俱是楚王府遣散的旧仆,还有五门卫城守营的供词禀帖,连王府烧剩的残砖碎瓦都拉了一车——这个老狐狸!”
宋朝隐亦是大怒,只有林重威道:“他是萧相的门生,咱们也不能为难他多少,倒是既然人证入京,我却有一个计较。这些人久在藩府,或者也知道些宫闱隐事——”
“不错!”宋朝隐豁然开朗,“既然事涉宫闱,便万万不能交给下面那些小吏来办,须得我等亲自甄别问讯,方才妥当。”
“正是正是。”杨定真也明白了过来,“就算拖些时日,皇上也必定体谅我等的愚忠。”
他兴冲冲返回衙门,召来推丞孙诚安排,不料孙诚竟道:“那些人都被楚王府的人领回去了。”
“什么?”杨定真大惊失色,“哪个楚王府?”
“自然是辅兴坊的楚王府,”孙诚捧起五龙令牌给他看,“李管事亲自来的,说是奉了王命,还留了信物,小人敢拦阻么?”
“好大狗胆!”杨定真勃然大怒,“楚王还在宗人府里闭门思过,非圣谕不得一见,他哪来的王命?!”他心急如焚,立命备轿谒楚王府,遥遥望见楚王府依旧门庭冷落大门紧闭,便令前导的从人死命砸门。
“杨大人安好,”李福慢吞吞踱出门来,拱手笑道,“我们主子不方便见外客,大人请回吧。”
“什么主子?”杨定真横眉立目坐在轿里,脱口道,“你们哪还有主子?”
“杨大人这是什么话?”李福圆滚滚的脸立时绷了起来,“且不说七爷不过待罪,尚未削爵,还是楚王府的主上,难道我们楚王府没有王妃?难道朝廷金册玉印的王妃不是我们的主子?”
“楚,楚侯千金?”杨定真十分诧异,亲自出轿向门里仔细打量,语气也和缓了许多,“居然在这里?”
“我家王妃昨日辰正入京,”一个小内侍施施然踱出门来,眉清目秀的脸上满是嘲讽的笑意,朗声道:“主子有话给杨大人:一是嘉州布政司带来的人都是宫中历年所赐,须得按例入宫销籍方可为民,杨大人此刻想要讯问,可去宗人府查底;二是七爷一事,不管几位大人如何发落,莫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罪孥。”
杨定真不寒而栗,悚然拱手,连声道:“不敢,不敢。”他登时气焰全消,喝令从人打道回府。
“呸!”
“这么个趋炎附势的人物,也敢来咱们楚王府落井下石,也不掂掂自己分量!”几个看门的小厮见杨定真的亲随分开人群灰溜溜而去,都拍手称快,李福素来稳重,见街口围观的人已然不少,便令人速速关门。
“且慢!”林安目光一直在人群里仔细搜寻,突然疾步下阶,挤过人群,拉过路过骑驴老者的缰绳,喜道:“李公公什麽时候入京的?”
“呵呵,咱们杨大人耍威风的时候我才到街口,”李顺摘了毡帽,递给身后的李赜,挺直身子仔细端详朱红大门边上的石狮,神色不胜唏嘘,“这对狮子还是开府时我亲自找人刻的,想不到再看到竟要花上二十年。”
“给师傅请安。”李福过来叩头,李顺扶起他道,“好孩子,府里都还好么?”
“都好。沈先生昨天还问起师傅。”
“我正要找他,”李顺笑道,“这么大的事,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放过了,枉费先王多年心血。”
李福欲言又止,李顺已经招过李赜道,“这就是我在楚京收的那个徒弟,赜儿,来给你师兄见礼。”
李赜规规矩矩上来磕头,李福忙不迭的扶起来,方赞了一句,林安便打断道:“这些礼数先放一放,李公公,主子在里面等呢。”
“既然王妃在府里,七爷便暂时不妨事。”李顺摇手道,“待我见过几个相识,过几日再回来见主子也不迟。”
他牵着驴沿街悠然而去,李赜回首见李福林安立在门口面面相觑,心中十分不安。“师傅,”他赶上几步,悄悄扯了扯李顺衣袍,“咱们不先去见主子,礼数上可说不过去啊。”
“赜儿,”李顺道,“咱们做奴才的,最要紧的就是要让主子顺心,如今王妃最挂心的是什么?”
“自然是七爷。”
李顺呵呵一笑,转过街角,在安业坊北街一角的客栈门前立住,仰面端详匾额上“屠家店”三个杀气腾腾的大字,半晌才对旁边招呼的伙计道:“几十年没见了,有些眼生——烦劳小哥儿通报大掌柜一声,就说姓李的来讨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