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再自己作死一回,我便不治了!”张太医胡须已经全白了,还不住地掉,定然都是在这一家愁的:“便是说到圣上面前我也有理,药医不死人,要是你着意要死,想要早早丢下这一府的孤儿寡母,也早些替他们省了钱财,岂不是好?”然而,便是暴脾气的他,也不舍得对着阿窈说重话,私下里对阿窈说道:“激将法我用得,旁人用不得。大奶奶是时时刻刻伴着世子的,要想他好,你就要先欢欢喜喜的,引着他去了这个忧思之症。不然,万事休矣。”他害怕阿窈不信,又补充一句:“我知道常在宫里行走的人,凡是病都要说得重上三分。但杨世子这里,休矣,并不是唬人。”阿窈点头,回去想了半日,换了一个装扮。“姑娘您怎么这要让别人看见,还不说三道四的。”秀禾见了阿窈一惊,忙拉着她,小声嘀咕。阿窈勉强一笑:“没事,大爷在哪儿呢?”“姑娘,大爷大爷不让人进”秀禾手里还端着药碗,有些委屈。要是等到药凉了,又算是白熬,人病了,不吃药怎么能好呢?阿窈接过药碗,安抚她:“没事,屋里就交给我。”双耳高脚香炉吐出丝丝缕缕的烟雾,杨岑两眼望着虚空,似是在想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想。开门的动静——他的耳朵倒是越来越灵敏了。“出去。”杨岑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很轻,却冷。“让谁出去呢!你也想让我跟娘对爹似的?”阿窈不客气地哼了一声,皱着鼻子生气。杨岑一愣,让人柔声细语哄了几天,命运无由,前方无路的气氛越加浓厚,他听得心烦,索性让人全都避了出去。他抬头看去,又是一惊。阿窈平日里不常打扮,今天竟少见地上了妆,唇瓣如同揉碎的桃花瓣,色泽柔润,同鬓边一枝开得正好的秋海棠相映成趣,好似雪室里探进了一抹春光。杨岑心里闪过千万个思绪,却不知都是些什么,他苍白着脸,微微一笑:“这时节怎么有花呢?”阿窈安然回身,稳着声音,不让他看见又泛红了的眼睛:“暖房里送来的,好大一捧呢!说今年开得难得。”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阿窈照样舀了汤药,吹凉了,举起勺子。“娘怎么样了?”阿窈的手忽然顿住了:“你怎么知道娘?”杨岑不张嘴,眼睛一眨,竟又有了一些调皮的神色:“依着娘的性子,这会儿只怕要在我面前守着走都不愿意走了。丫鬟都没提,也没见娘过来”只怕又是躲在哪里哭呢。“娘不敢来。”崔氏几乎要哭晕了过去,她千瞒万瞒,漏了馅儿不说,还差点去了儿子的命,恼恨自己之余,便把谢长亭咬牙骂了千万遍,一等着太医说杨岑情况暂且稳住了,就要套上马车去长公主府。“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是跟岑哥儿说了什么!”杨大老爷一脸颓色,还是打起精神拦着:“夫人呀,本就是三郎的身子不景气,再别人府上没事,到咱们家就闹了出来,去到长公主府,不是给人难看吗?”崔氏其实有几分怨怪阿窈没看好杨岑,但只敢埋在心里,她尚不知阿窈已经知道了真相,回过头来还是要推心置腹安抚她:“都是我家对不住你,这小子总犯疯病。好在太医也说了,只要好好照管,总能一步步好起来。好孩子,我便把他托给你了,你欢欢喜喜的,岑哥儿才觉得自个有个盼头。”她这么多话,阿窈唯有一句听进去了。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不管以后怎样,她要让杨岑天天都能开开心心的。“娘没为难你吧”“没有!别废话!张嘴!吃药!”阿窈瞪起眼睛,虎气十足。杨岑头一次没和她争嘴,乖乖地一口把药吞了下去。真苦,苦得他眼里泛起泪光,这个傻姑娘,难道不知有些药,便是一勺一勺地下咽,才最难熬吗?不如一口喝下,便是苦了一时,也好过苦了一辈子。他的目光漂泊不定,无意间落在了书架上整齐一心的兵书上,能换了新的都换了新的,凡是难求的孤本,阿窈便从捡回的碎片里一点点拿去拼了,磨平又糊好。碗里的药见了底,杨岑已经辨不出它是什么滋味。阿窈扶着他躺下来,把靠枕撂到一边,自己趴在一旁,看他长长的眼睫。“阿窈,你看这天下这么大,你想不想出去走走吗?”好像沉进一捧清软的水,杨岑的声音又轻又远。阿窈动了动,把头埋进杨岑的肩窝,瓮声瓮气:“你陪我,我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