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爷愣住了。他从没想过,母亲竟然会不愿意跟他走。对于万婶而言,儿子自然是心头肉,但江素素是她也看着过了许多年,如今儿子家大业大,吃穿不愁,可江素素却更艰难些,年轻媳妇,什么东西都不会。顾老爷对她恩重如山,把江素素托给了她,她哪能抛下江素素自己去享福呢?短暂的失落后,赵明调整了心情,和母亲打起了持久仗,恳求、哀求、跪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十八般武艺轮流上阵,不掺一点水分。万婶还没怎样,江素素已经扯着袖子感动哭了,认定赵明确实是可托之人,她自然舍不得万婶,然而嬷嬷这些年的煎熬她尽数看在眼里,如今大幸得享天伦之乐,她又怎能只顾一己之私?“我要走了,家里不就没人照看了?”“瞧嬷嬷说的,我不就是个人么!”“姑娘性子懒散,又要管账,又要卖画,哪能顾得过来!”“嬷嬷放心,现在绣画的钱就够花用了,我也不用常出去,家里一个人也尽够了。”“可是”“没什么好可是的,家里的事不多,又不是见不着了,您先去住一阵子,享享儿子的福,想回来了就说一声,谁还能拦着您不成?”江素素头一次使劲心机说服人,竟然发现自己口才不错。一旁的钱老爷见母亲有些松动,一时大喜,连忙接口:“万娘子这话说的是,回头您要想回来,只要说一声,儿子立刻送您,您就让儿子尽尽孝心吧,这二十多年,儿子梦里都盼着这一天”几方联手,本就左右为难的万婶终于点了头。消息“天下巧事真多,我从不知道万婶竟还有个失散的儿子。”“我原也不知道,是有次做寿,吃醉了酒。”江素素红了眼睛。那回头一次看见刻板严肃的万婶哭成这个样子,拉着人便颠来倒去地念:“我苦命的儿啊,你总算回来啦。”谁人心里都有伤心事,却不见能瞒得这样好的。“不管怎么说,骨肉团圆总是好事,她闲了也能来看你。”阿窈拧了帕子给她,打起精神取笑:“可见做了娘子就是不一样,连客气话都翻倍了。”江素素偏过头拭泪,脸不自觉红了。江素素重又拿起手上的衣衫,缝了几针,白团围着她喵呜喵呜转了两圈,辨认出了针尖,显然不是一个能舒舒服服窝着睡觉的好地方,便又寻了阿窈的膝上,踩了踩,很是满意,这才趴下来盘着尾巴卧着眯上眼。阿窈顺手抓抓它的毛,白团伸长脖子,在她手上舔了两下。“油铺那边生意怎么样?能应付来吗?”江素素点头:“先前大郎不让人往家里来,后来万婶说不行,我就跟着学。”万大郎知道她习惯自己窝着,不喜欢会人,便也宠着惯着,只是自己忙活谈生意。万婶却不许,她私底下跟江素素说:“娶妻娶贤,郎君就是心爱娘子,娘子也得靠本事在家里立得住脚,不然终不长久。”江素素便也学着邀请些跟万大郎有生意往来的,在家里请各家娘子聚会,开始的时候,总是手足无措,后来自己留意听别人说话,大概总结了一些句子,记下来也能用到。阿窈翻着江素素递过来的寒暄语录,一页页翻过去,等到看到其中一句,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笑出了眼泪。白团让她前仰后合一顿颠簸,立刻跳了下去,仰着圆圆的胖脸疑惑看她。江素素看了她一会儿,才说:“阿窈,你也不一样了。”阿窈捂着笑疼的肚子,歪倒在一旁:“可不是,我都胖了一圈了。”江素素本来想摇头,但想想,又点点头。胖也算吧。但是最明显的,还是她笑起来动起来说起话来的模样,像剔开蒙尘外壳后的美玉,光芒流转,明快恣意。她不用再顾忌,隐藏,按捺,警觉,只有时时刻刻让人放在心上,才会有这样的自信。江素素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家纵然是权贵,也还是待阿窈很好的。“他好了吗?”“谁?你说阿岑?”要不是和江素素呆得久了,还真难从她跳跃的话里找到思路:“他如今能下地了,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他了——原来你见过的。”阿窈想着杨岑去打听的事,心又坠了下来。这会儿,正在打听云南府叛乱的杨岑扯着谢长亭发恼:“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便是说了又怎样?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来问,还遮遮掩掩的?”“这事说是大事,也不是大事,但也不是小事”杨岑打断他:“你别跟我说绕口令,不过就是问问赵州府的事,城有没有破,再简单不过的事!”